第六十一章·他是伟大的海德拉 9K_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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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他是伟大的海德拉 9K

  赤霜城,甚至整个赤霜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这片土地实际上并不贫瘠,却在历代领主那压榨式的统治下显得凋敝,就连作为主城的赤霜城,都不显得多么繁华。

  但从那天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从一具无头尸体,被吊在海德拉阁下宅邸门口的那天开始。

  赤霜城的一切开始步入正轨,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外城区的卫生条件肉眼可见的改善,内城区的人群车马日渐川流不息,其他领地的商人等待着投机,心中起意的北地贵族们开始重新审视这片土地。

  “赤霜领在变好”——每个生活在赤霜城的人,都会对此表示赞同。

  哪怕是外城区最贫苦的劳工,也开始对未来抱有期望。

  拉劳尔是一名石匠,技艺祖传。因为村子越发贫瘠,青壮年逐渐出走,他也不得不离开日渐衰老的母亲与尚且年幼的弟弟,外出谋求生路。

  而即便是他这样的乡下人也知道,在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上,海德拉阁下驻留的赤霜城,存在着无限希望。

  拉劳尔满怀希望地跨过雪原,穿过密林,艰难无比地抵达了这座以前在赤霜领人们眼中,臭名昭著的城池。

  当他进入赤霜城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

  而这,并不是因为赤霜城多么雄伟壮观,兴盛繁华。

  在来赤霜领的路上,拉劳尔途径多个城池,他没有资格一窥那些城市内城区或上城区的景象,仅仅只能住在最破落的小旅馆里的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的大多数,要么阴冷危险,要么晦暗麻木。

  这就是最底层的,没有希望的人的模样。

  但在这里,在赤霜城的外城区……这些穿着破旧棉衣,手上脸上冻疮鲜明,皮肤皲裂干燥,与其它城市的贫民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可怜人们,却洋溢着拉劳尔无法理解的……鲜活。

  是那种真正在活着,对生活仍抱有期待的人,才会流露的鲜活。

  他们不一定友善,不一定快乐,但却是真真切切地,会去思考“未来”的人。

  去思考这对随时会冻死,饿死在路边的贫民们来说,最奢侈东西。

  “这就是……那位大人的伟大吗?”

  拉劳尔无比敬佩地感叹着,开始寻找能够落脚的小旅店。

  但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跑遍了整个外城区……却根本找不到一家能入驻的旅店。

  ——因为全都住满了!

  “你不知道吗?”

  最后一家旅店的老板有些诧异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海德拉大人今天要在中央广场上演讲,内城区的旅店昨天就住满啦!有些有钱人还不得不住到我们这些破烂旅馆里呢,哈哈哈哈——”

  中年老板粗豪畅快地欢呼起来:“海德拉大人万岁!”

  旅店窄小肮脏的大堂里,几个穿着破棉袄的家伙同样欢呼起来:

  “海德拉大人万岁!”

  “可……”拉劳尔苦笑道,“真的没地方住了吗?这个天气,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老板耸了耸肩:“或许你可以去教堂碰碰运气,协圣教会虽然在北地没什么影响力,但我们这好歹还是有座教堂的,神父或许会收留你一晚也说不定。”

  老板的提醒令拉劳尔喜出望外,他虽然从小在乡村长大,但曾从很多外出归来的人口中了解过教会,认为这的确是个办法。

  “谢谢!我会去试试看的!”

  淳朴善良的青年向老板微微低头致谢,随后赶紧转身朝外头跑去。

  “喂,小子,等等!大寒潮没几天就要来了,你要不要现在我这订——”

  “……跑得真快。”

  眼见少了个常驻顾客,老板不由得撇了撇嘴。

  “嘿,洛卡。”坐在大堂老旧沙发上,穿着破棉袄的人咧了咧嘴,“给个房间,让我熬过这次大寒潮行不行?我的屋子漏风太严重了。”

  “你付得起煤炭费吗?”洛卡双臂环胸,“不给钱,你还是斯在外头吧。”

  “没人性的混蛋!”穿着破棉袄的家伙如此骂骂咧咧,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我自己带煤炭,不用你操心,怎么样?”

  他周围几个看起来都相当贫困的朋友,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偷到了那个大人物头上吧?”洛卡警觉起来,“别想拖我下水!”

  “我们从兰特恰奇那里听到了件大事,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消息最灵通的兰特恰奇。”

  本应该为自己性命担忧的贫民,此刻显得那么自信快乐:“想知道吗?想知道,就留个屋子给我!”

  拉劳尔走进空旷的教堂,有些紧张地四处打量着。

  “你好,年轻人。”

  沉稳厚重的和蔼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什么事吗?”

  拉劳尔被吓了一跳,他赶忙转过身,有些磕绊地解释道:“我……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只是——”

  “别紧张。”身穿黑袍的神父笑了笑,“没有小偷先生会像你这样畏缩,第一次来教堂吗?”

  “啊……是的。”

  拉劳尔的视线落在神父胸前的吊坠上——一条咬住自己尾巴,将身体绕成圆环的蛇。

  他知道这个,这是协圣教会的徽记。

  “无需拘谨,我们并不要求每个人敬畏神灵。”

  神父的声音令人安心:“所以,你需要帮助吗,年轻人?”

  “我……”拉劳尔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您能否容许我在这里……借住一晚?”

  “当然。”

  神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我们没有多余的住所,但神告诉我,你有资格寄宿在教堂中。”

  拉劳尔被神父的玄乎说辞搞得有些茫然,但听到有地方住,还是十分高兴,虽然不知道教堂这地方的保暖能力如何,但好歹不用吹风。

  而且,拉劳尔有自己的小秘密——出于某些原因,他其实不是那么畏惧风雪和严寒。

  青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吊坠,万分感激地朝神父鞠躬:“感谢您的宽容。”

  “我替神收下了。”神父笑着回应。

  有了暂时的安身之所,拉劳尔也轻松了很多,无事可做的他跟随在神父身后,继续好奇地打量教堂,同时忍不住问道:

  “神父先生,这么大的教堂,只有您一个人吗?”

  “还有一位修士,一位修女,六个孩子。”

  神父说道:“不过,他们现在都去往中央广场了。”

  “……中央广场。”拉劳尔愣了愣,随后恍然道,“是因为海德拉大人的演讲吗?”

  “自然。”

  神父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拉劳尔也点点头:“毕竟是那位海德拉大人……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从没想过赤霜城会是这样子,好像每个人都有了希望。”

  “希望。”神父脚步一顿,用拉劳尔无法理解的语气轻声道:

  “希望,往往只是魔鬼构造的假象。”

  “……您说什么?”

  拉劳尔的脑子停转了一两秒,神情逐渐变得有些畏惧。

  他可不希望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样。

  “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神父笑了笑:“年轻人,你为什么不去看看那位大人的演讲呢?算算时间,应该要开始了。”

  “什么?!”

  拉劳尔惊叫起来,手中的行李差点掉到地上:“要开始了?我……我本来是有打算去看的,没想到这么快!”

  “能请您替我保管下行李吗,神父先生。”

  青年的神情有些焦急,毕竟,现在的赤霜领,有谁不向往那位伟大的海德拉阁下呢?

  “去吧,如果可以的话,劳烦你说说听后的感想。”

  神父接过拉劳尔的行李,微笑起来:

  “神似乎对此,有些兴趣。”

  怡人暖和的马车里,安瑟闭目休息,神情平静。

  坐在他身边的并不是希塔娜,而是穿着深黑色厚重裙袍的玛琳娜。

  “截止到现在,城中一共涌入了将近一万的流动人员。”

  将实时汇报的讯息汇总完毕的玛琳娜轻声向安瑟说道:“根据萨维尔先生提供的情报,其中有百分之二十是各个势力的调查员,分别来自……”

  安瑟安静听着玛琳娜的汇报,时不时地轻缓点头。

  “根据巡逻队提供的数据,这个星期的犯罪率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二。另外,外城区的卫生管理也顺利推行了下去……”

  其实,对于报告里的很多名词,玛琳娜并不能理解,这里面的大部分东西,也完全不是她做出来的,她只是在单纯地汇报而已。

  但她正在以一个谁也无法想象的可怕速度,疯狂汲取着所能接触的一切信息与知识——就连希塔娜也不知道,玛琳娜已经六天没有睡觉了,她从安瑟那里申请了三瓶精力药剂与营养液,足够她在维持生理健康的情况下,不眠不休整整一个月。

  “……以及最后。”

  玛琳娜的声音变了些,变得犹豫,变得沉重。

  “您拨给赤霜领贵族们的款项已经被全部退回,分毫不少。”

  “看来我们的坚石伯爵十分准时。”

  安瑟终于睁开眼,以与玛琳娜截然不同的轻松态度笑道:“他是个有趣的人,本事也不差。”

  “……安瑟先生。”玛琳娜眼眸低垂,“我知道现在已经晚了,但是,您能不能——”

  “这是你的恳求吗?玛琳娜。”

  安瑟转过头来,与玛琳娜对视。

  他的语气温和轻缓,但又不失令人信服的果决:“假如你接下来说的话,是你对我的恳求,那么我会答应。”

  与安瑟对视的玛琳娜逐渐抓紧自己的裙摆,指节微微泛白,她翕动着嘴唇,却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不,请您原谅我的失礼。”

  她深深低头:“我对我怀疑您的正确,深感抱歉。”

  “没有必要,玛琳娜。自信是无坚不摧的武器,但唯有能正确使用它的人,才可以发挥这样的效果。”

  安瑟抓起身旁的手杖,轻笑道:“那把武器,不适合我。我更适合你口中的怀疑,用它时刻剖解自我。”

  玛琳娜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这些对希塔娜来说约等于神叨废话的言语,总是能令她进一步体悟感知自己起誓侍奉之人的那份……伟大。

  “好了,我已经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

  安瑟站起身来,脸上扬起了那令贵族们赞不绝口的,明明无比炽热耀眼,却又是那么温和近人的笑容。

  “该开始这场在大寒潮来临前,让赤霜领团结一致的演讲了。”

  另一辆马车里,一个人无聊趴在座位上的希塔娜,在听到外头车门打开声音的一瞬,直接“啪”得弹了起来,以差点把车门踹飞的姿态冲出了车厢。

  他们现在正在赤霜城中央广场外头的一块空地,这里由坚石伯爵的私军重兵把守,全身披甲的重装护卫散发着肃杀冷厉的气息,一看就绝非等闲。

  希塔娜看见安瑟支着手杖,从容走下马车,于是一边跳着一边挥手高喊:“海德拉!等下我!”

  对她百依百顺的年轻贵族果然停下脚步,偏过头来,轻笑着望向她。

  幼狼小姐暖洋洋地嘿嘿笑着,快步跑到了安瑟身边,然后很快又变成了一脸牢骚。

  “怎么要我一个人坐一辆马车,那个车厢又不是挤不下三个人。”

  “因为我有很多事要向安瑟先生汇报。”

  玛琳娜也从车厢里走下,声音微冷,没有丝毫平日里的温和:“你会添麻烦,希塔娜。”

  “嘁,聊个天也算添麻烦了。”

  希塔娜竟然也完全没有平时对玛琳娜的尊敬,抱着手臂撇开头:“矫情!”

  她们之间的关系,在希塔娜从坚石伯爵府邸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原因很简单,当希塔娜兴冲冲地跑回来,又不顾安瑟和玛琳娜阻拦,执意冲进书房,宣布她做的大事情后——

  玛琳娜当场给了她一个耳光。

  与那一次姐妹相争时的冲动不同,这个耳光……藏着玛琳娜冰冷清晰的愤怒。

  而不知为何,玛琳娜并没有解释这记耳光的原因,两人因此闹得极僵,现在还没和好。

  “好了,安静些,希塔娜。”

  安瑟打量着换上了那身气质凛然的黑色劲装,外披黑绒斗篷的希塔娜,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忘了吗?你要跟我一起上去的。”

  “哦……啊!我知道,当然知道!”

  希塔娜轻咳一声,努力摆出一副“我很冷静”的神情:“放心好了!”

  “你总是要习惯大场面的,这是第一次,好好表现。”

  安瑟拍了拍少女的手臂:“不用紧张,站在我身后就可以了,如果觉得人太多不舒服,就不要去看,低着头也行。”

  “我才不要,也太丢人了。”幼狼小姐双手叉腰,“那样不是丢你的脸吗?找个像鹌鹑一样的胆小鬼当护卫,会被人笑话的。”

  安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份喜悦和轻快是发自内心的:“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我又不怎么露面。”

  希塔娜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反倒是你,天天被人挂在嘴上,当然得是最好的那个!”

  “既然希塔娜你这么说了。”

  安瑟笑容灿烂地回应着这份赤诚:“那我就会是最好的那个。”

  看着安瑟笑脸的希塔娜愣了两三秒,随后游移开视线:

  “……嗯,嗯,你有这个自信就行,反正我……我是没问题的。”

  “那就走吧,希塔娜。”

  安瑟转身走向由两队甲士排列出的长长通道,意味深长地说道:

  “让赤霜领的所有人,都好好认识你我。”

  并未听出其中意味的希塔娜兴奋握拳,用力挥了挥,向安瑟表达了她的决心。

  同时,还转头给玛琳娜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气死你羡慕死你,坏琳娜……这么久,连个道歉都没,等大寒潮结束,回去就找爸爸妈妈告你的状!而玛琳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希塔娜的鬼脸,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妹妹转回头,她才微微低下脑袋,缓缓闭上眼睛。

  灭去眼中那最后一份……挣扎与痛苦。

  当她再度抬头,睁开眼睛时,唯有令人彻骨冰冷的理智。

  而跟随安瑟一路前进的希塔娜,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姐姐身上的情感变化,因为她根本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了。

  左右两队甲士列起的人墙,将疯狂的赤霜领领民们隔绝开来,无数道呼喊,无数种声音,令她的世界变得同样喧闹疯狂,但希塔娜却没有丝毫不爽,更没有半点紧张。

  恰恰相反,她几乎要融入这狂涌的浪潮中,即便那些赞誉与崇拜不是为她,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为此嗡鸣。

  一份热切的渴望在女孩的胸膛中燃烧起来。

  ——她生来就应当沐浴山呼海啸。

  那深藏于灵魂深处的狂兽兴奋咆哮着,与它的主人在此刻共鸣,希塔娜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那些欢呼声明明那么切近,却又无比遥远;明明如此震耳欲聋,却又像来自云端,缥缈虚幻。

  她感觉到那名为以太的超凡要素在自己的体内奔流,沿着脊髓涌向大脑,涌动着的无穷力量,让成长的雌狼想要放声咆哮。

  而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安瑟突然传来了轻语。

  “注意好情绪,希塔娜,可不要喧宾夺主……呵呵,虽然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希塔娜微微一愣,差点没跟上安瑟的脚步。

  喔……喔!对啊,我在想什么呢,这不是海德拉的演讲吗,我干嘛兴奋地要冲上去打两拳。

  当这个想法因安瑟的话语而升起后,希塔娜的灵魂深处传来一声不甘而愤怒的低吼,随后蛰伏无踪,心中翻腾的激烈情绪与体内流淌的狂暴力量,也逐渐平息下来。

  她跟随着安瑟,一步一步走上中央广场的演讲台。

  此时,挤满广场的赤霜领领民们,呼喊声也越发整齐划一:

  “海德拉!海德拉!海德拉!”

  人们的呼喊震碎寒冬,撕破云层,大地都因这共鸣而颤抖,呼啸北风敬畏无比地,将这称呼传遍全城,传向更远的地方。

  在大寒潮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晴天下,挽救了赤霜领的那个年轻人昂首而立,沐浴天光。

  他抬起手,简单下压。

  于是声音歇散无踪,唯余成千上万道膜拜救主的目光。

  “赤霜领的领民,帝国的子民们。我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和你们说过话了。”

  那清亮温和,已具成熟磁性,又仍存最后几分少年音色的悦耳声音,传向四面八方。

  站在演讲台上的海德拉一手支着手杖,一手背在身后,他面对着数以万计的领民,开口的第一句话,像是在和许久未见的朋友打招呼。

  “我还记得,在前往赤霜庄园那天,对我宅邸前的领民们,说的第一句话。”

  他面带微笑,平和温柔地娓娓道来:

  “我说,‘我听见了你们的声音’。”

  “然后,我处死了赤霜伯爵,你们曾经的领主。”

  安瑟握着手杖,走向前方,走向高台的边缘。

  他突然叹息一声:“其实我那天有些后悔。”

  “后悔于打碎了他的脑袋,给把他吊起来的朋友们添了麻烦。”

  人群中传来了快活的笑声。

  “说实话,诸位帝国的子民。”

  这位几乎是整日待在书房里的年轻贵族平静道:“我并不是想在此向你们夸耀我的功绩,让我的名声传遍北地甚至帝国。”

  “因为我并不在乎。”

  安瑟的话引起了人们的些许骚乱,但他很快又说道:

  “我知道,现在肯定有人不解,也许是平民,也许是贵族。”

  “他们会问——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海德拉微笑起来:“我更知道,一定会有更多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他们会说我善良,说我正义,说我代表着绝对的公理与审判,并时刻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移到前方,随意地指了指人群中的某个年轻人。

  “你愿意吗?”安瑟如此问道。

  被指到的年轻人愣住了,他站在原地足足有四五秒,知道身边的人使劲摇晃,他才反应过来,狂喜至极地嘶声吼道:

  “是的!海德拉大人!莫凯斯·兰德卡德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那么你呢?”

  安瑟又随意地指向另外一个人。

  “我也是!”这个人激动的咆哮声更大,“这是我的荣幸!我愿意为您而死!”

  安瑟连续随意选了好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给出了几近疯狂的回应。

  而周围的人,在这广场上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们并不畏惧于这份狂热,恰恰相反,他们羡慕着,甚至嫉妒着被选中的人,羡慕嫉妒于他们有这个机会,向伟大的海德拉表示自己的忠诚。

  “看,这就是我得到的。”

  安瑟又向前了一步,站在演讲台边缘的他抬起头来,语气没有丝毫激动,只是十分平和而欣慰的说道:

  “我得到了,你们。”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广场上受寒风吹拂的领民,楼屋里享受温暖的贵族,没有人出声。

  直到第一声呼喊,那疯狂的,几近落泪的呼喊——

  “海德拉!!!”

  于是,巍峨的峰峦因名为狂信的巨震而轰然崩塌,平静的海面因名为追随的愿景而掀起万丈狂澜。

  无数人,无数人狂涌向前,那不停歇的阵阵浪涛冲击着围住演讲台下方的精锐甲士,他们高喊着海德拉,如信者呼唤主的圣名,如此虔诚,如此疯狂。

  “冷静,请冷静,诸位领民。”

  安瑟轻轻点了点手杖,声音依然平静温和:“我知道,有人还会认为,我得到你们究竟有什么用,得到你们这些愚昧的,贫瘠的,弱小的,毫无意义的平民,究竟有什么用。”

  人们逐渐冷静下来,再度聆听他的演讲。

  “那么我要告诉他。”

  海德拉抬起他的手杖,指向一人:“我需要你离开赤霜领,加入我的领地,你愿意吗?”

  与之前并无差别的戏码,得到的回答,也依然是几近癫狂的肯定。

  接着,安瑟将手杖指向天空,高声道:

  “那么,我要看到所有愿意离开赤霜领,愿意追随于我的人!”

  在这一瞬间长的,短的,生遍冻疮的,细嫩白皙的,暗黄褶皱的,残缺不全的……

  无数只手高高举起,如刀剑林立,如黑云遮天。

  就连那些甲士,都有人忍不住将手抬到了一半。

  安瑟爽朗肆意地大笑起来:“现在他应该知道答案了,假如你们所有这些无用的平民追随于我,离开了赤霜领。”

  少年挥舞手杖,洋溢着激情的声音穿透云霄:

  “——那么所谓的赤霜领,又在哪里!”

  欢呼,还是欢呼,永不停歇的欢呼。

  同样站在演讲台上的希塔娜看着前方,她的眼中,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一道背影。

  女孩的面颊绯红,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骑到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家伙身上,就那么挂着,紧紧地搂抱住他。

  她的胸膛再度升温,心脏怦怦直跳,却与最开始的那种感觉,截然不同。

  “海德拉……”

  希塔娜捂住自己的心口,低头呼出炽热的吐息。

  “……安瑟。”

  装饰豪华的屋内,几个贵族们围坐着,透过窗户望着那个好像支配了整个天地的年轻贵族。

  “这个……怪物。”

  一个贵族端着茶杯的手不断颤抖,茶水洒落一地:“他是怪物,他是……魔鬼!”

  “……魔鬼?”

  坚石伯爵凝望着那道沐浴阳光的身影,眼神如痴如狂。

  “不,那不是魔鬼,绝对不是。”

  他咬着牙,不是恐惧,而是为了抑制几近战栗的兴奋。

  “那是……神明!”

  演讲台上,安瑟的声音越发高亢,站在演讲台边缘的他已经不复最开始的优雅,那并不是为了征服谁而做出的表演,那是一种……连他都未能自控的宣泄。

  从最绝望的地狱中活过来的那一刻起,名为安瑟·海德拉的存在,便有了一个足以令他牺牲一切的目的。

  从十岁开始,他将自己曾见时到的先进知识,曾看到的壮阔光景全都锁进记忆的牢房。他开始与自诩伟大的贵血们亲密来往,将曾经不屑一顾的愚蠢守则捡起学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遵循着那些古老陈旧,酸臭腐朽的东西。

  因为他知道,他想做的事,所行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牺牲,不只是实际上的事物,甚至是抽象上的概念——自由,未来,自我,良知……假如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他还怎么去牺牲更大的东西,去面对更残酷的现实?

  所以他这么做了,六年下来,没有丝毫破绽,他成了贵族们交口称赞的完美俊杰,也得到了他需要的诸多东西。

  直到如今,在这个关头,即便显露出些微本相也无关紧要的时刻,安瑟决定给自己一个放纵的机会。

  ——这是平日里的他,绝对不会做出的决定。

  “我知道,你们没有人生来就想住在破旧的老屋,没有人想长大后只能穿着缝补的衣物,没有人想忍受饥饿与寒冷,没有人想那么卑微凄惨,毫无意义地被人践踏,然后死去。”

  安瑟看着躁动的平民们,声音又突然平静。

  “但我不会说——只要你们努力,一切就会有所改变。”

  “我不会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机会,是你们自甘堕落,不曾上进。”

  “我知道命运无情,是的,我很清楚——”

  “命运……无情。”

  年轻的海德拉微低下头,紧握手杖的手掌暴起青筋。

  “那并不是你想要反抗,就能反抗的东西。”

  “……是的,就当是这样吧。”

  他再度抬起头,眼中的火光炽烈疯狂,令某些人无比恐惧,好似自己会在顷刻间被焚烧殆尽,又使得另一些人更加狂热,意欲投身其中,自愿化为薪柴,只期望那火焰能烧彻天际!

  “就当是,我在利用你们——”

  海德拉血脉中疯狂毫无压制地占据上风,那平日里谦和有礼,待人温和的安瑟消失不见,唯有自斩八颗头颅,自死中寻生的狂兽,向天空露出獠牙!

  “就当我以此,向那该死的命运宣战!”

  “假如祂招来死神,想要通过寒潮将你们的生命尽数掠夺,我非让你们活着唾弃祂的恶毒与卑贱!”

  “赤霜领的领民,帝国的子民,所有愿意虔信我的追随者们——”

  失去理智,流淌着疯狂之血的魔物放声咆哮:

  “假如命运令你们跪下,你们要以我的名义回应祂——我绝不跪下!”

  “因为安瑟·海德拉命我站起!”

  在那传遍了赤霜城的咆哮声结束后,便剩下了漫长的沉默。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再敢说话,狂信徒也好,称呼他为魔鬼或神明的家伙也罢,没有谁再敢说出哪怕一个字,发出一点声音。

  安瑟有些脱力地向后踉跄退了两步,他用手杖支住自己的身体,在短暂地沉默后,微微躬身:

  “这就是我的全部,安瑟·海德拉的全部。”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演讲台下走去。

  取回理智的他回味着自己刚才的癫狂宣言,有些无奈地轻笑起来。

  真是……不巧。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机,偏偏是这个节点,他以如此嚣烈狂热的姿态,做出了这样的演讲。

  已经很久没能成功干扰到他的命运,在漠视着他的同时,给出几乎绝杀的一击。

  如此激昂慷慨,发自内心地做出了这场演讲的他,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计划?假如不做,那先前做的准备就付诸东流,假如做了——

  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本心?

  “你以为……这样能击败我吗?”

  海德拉紧握手杖,眼瞳中的漆黑幽光……仿佛连他自己也能吞没。

  “安瑟!!!!”

  激动至极的欢呼声从安瑟身后传来,刚走下台阶,处在没人能看见的拐角处,幼狼小姐一个冲锋飞来,将脑海中的预想直接重新,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安瑟身上。

  如果不是她绝妙完美的力道控制,后果怎么样还不好说。

  “太帅了!你刚才太帅了!尤其是最后那句话!”

  希塔娜使劲贴在安瑟身上,脸对着安瑟的脖子蹭来蹭去:“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好人,你是最好的!你就是最好的!”

  “……希塔娜,你冷静点,会被看到的。”

  安瑟抓握着希塔娜的手腕,心中浮现起些许暖意。

  “我不管,看到就看到,看到又怎么样!”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希塔娜还是很罕见地顺从了安瑟的意思,从他身上下来了。

  “回去之后,跟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吧!”

  脸蛋红红的少女眼眸发亮:“那肯定很有趣,很了不起,不然你怎么会在这个年纪就这么厉害呢!”

  过去的故事……

  有趣……吗?

  安瑟轻轻笑了起来,在那虚假笑容之下,心中曾升起的那份犹豫被毁灭殆尽。

  那真是,太有趣了,有趣到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我都会发笑。

  是的,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在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牺牲所有的准备。

  安瑟·海德拉,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名为良知的事物,大概是他最早牺牲掉的东西。

  所以他是帝国,最大的恶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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