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北境疑云(完)_耽美女炮灰求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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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北境疑云(完)

  她像是在向着一个深渊缓慢下坠。

  重压在增加,阳光在减少,最终陷入无尽的黑暗。

  金丹期的修为难以支撑这千万吨水的重量,她只能依靠自身异化后强大到非人类的自愈能力,一次一次修补被上千的大气压挤压到变形的骨骼、肌肉、内脏,就像是无尽的濒死、苏醒,再度陷入濒死的循环。

  终于再一次短暂而忍受着巨大痛苦的苏醒时,她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墓碑,上面用大篆记载了一座浮在天空之上的城市的坠亡。

  终于,快到了——

  蒙濛再度醒来的时,身在熊熊的烈火中,入眼满目尽跳跃着代表高热的红色,此间仿佛传说里的八热地狱。

  这便是洪荒真火,南明朱雀的埋骨地。

  但现在看来那位传说中的皇帝没有死去,不过蒙氏世代知晓内情,她并不感到意外。

  红发红眸的艳丽男子冷漠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逆臣后人,你如何敢来见朕?!”

  如果他的胸口没有那个不断愈合又再度鲜血淋漓可见白骨脏器的大洞,她想她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蒙濛挣扎着爬了起来,她还是很疼、非常疼,甚至无法切断痛觉,因为身体的灵力回路已经彻底被摧毁了。高温每时每刻都在灼伤着她的身躯,坚如钢铁的鳞片卷曲剥落,血肉碳化发黑,但身体同时的高速自愈同时也在生长新的生机,把坏死的组织从身上撕扯下去。

  周而复始,就像是在永无止境的蜕皮。一个怪物在死去又活来。

  容桓冷眼旁观,“这愈合能力,看来你是他的嫡支血脉。”

  本来么,在位三千年,背叛他的人多如过江之卿,基本上人人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他活得太久了,久到懒得记那些无名小卒的姓名,但蒙氏直到如今依旧让他如梗在喉。

  即使理智提醒过他,就算当年的蒙鹏他忠心不二,所有的亲卫、诸侯加起来也敌不过妖女月眠,那场摧毁他人格的耻辱或许也并不会因历史的改变而改变。

  但作为噩梦的起点,他无法释怀,也不可能释怀。可笑的是当他回归之后,却发现蒙鹏早已在被打着“为皇帝复仇”旗号疯狂蚕食九洲的混血势力残杀。这个逆臣没来得及死于皇帝的怒火,他已经为他心中“未来的希望”而献.身。

  他也没有家人,没有爱人,孑然一身,似乎已经坦荡的做好了一切牺牲。

  重返帝位的容桓在战战兢兢回来投靠他的臣子眼里面若坚冰,愈发的深不可测。实际上他早就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没有仇恨宣泄的对象,他就造出一个出来!蒙鹏残存的血肉被臣子们费尽心力地搜罗回来,依靠天外陨星的力量,他没日没夜地捏造出了一个新的生命,从月眠诞育的过程得到了启发,这个新造出来的混血可以像普通人类一样修炼甚至天赋绝佳,同时继承混血强大的身体素质和异能。

  但他其实存在着巨大的缺陷,即便在修道这一条路上走到黑,境界一旦上涨到化神期,身体便会承受不住开始崩溃;选择觉醒混血血脉,之前的修为就会被悉数摧毁,暂时获得无匹力量的同时,神智开始逐渐丧失、狂化,最终还是身体崩溃。

  无论哪一条路,尽头都是无解的死亡,这样的体质会代代相传。蒙鹏想要“希望”,容桓就让他的后代永远不知“希望”为何物。

  于是便让这个混血毫不知情的长大,重新赐他“蒙”姓,安排女人和他孕育后代。

  “你日后便要为朕守灵,朕的陵寝在哪里,你和你的后代就要永远在哪里繁衍生息!”

  那时净莲城开始向着地面倾斜,他已明白自己注定要到来的败亡。从小生长在他眼皮底下的混血忠心耿耿地跪在地上叩首,以为这是无上的忠诚而荣耀。

  终有一日皇帝会死去,但对逆臣的惩罚会生生世世,永无止境。

  “逆臣……原来如此,”蒙濛艰难道,以往清脆的童音此刻已经干枯沙哑的不成人声,“蒙氏背负着诅咒一样的人生……这是您的惩罚吗……”

  容桓原本遭了连朝的毒手,本来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身体再受重创,此时心情正是郁躁之际,瞧着这小姑娘半死不活的惨状,他莫名的升起了一股玩弄之意——

  “是啊,你们世世代代的惨状正是朕的手笔,但想来你的祖祖辈辈都在教育后代要对朕感激涕零吧?”

  “让朕猜猜你这次不顾死活的来意,唔……”

  他轻轻一顿,朱唇弯起露出恶意的笑容,“是双月城遭难了?”

  以为是世代守护的君王会出手救助忠臣之后,所以来求援了吧?

  真是万年难得的笑话!他承认这个笑话愉悦到他了。

  小姑娘向着皇帝蹒跚的脚步就此顿住,她浑浊的竖瞳里透出了不可思议,“……您……知道……了?”

  南明朱雀陵光君,一个无论神力还是本体都无法离开南明湖半步的、被幽禁的鬼魂,是如何知晓山底上百里外之事的?

  容桓悠然点头。

  也没有说明他如何能够联络上外界,亦或者他是否在这场屠戮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而至于他对此事的看法……

  容桓松开捂在胸口的手,低头玩味地望着自己那无法愈合的伤口:

  “看起来这回朕真的要死了,帝王的死总是要有人殉葬的,朕瞧着你们一城的人,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沦陷在巨大痛苦中苦苦坚持的小姑娘。一行血泪从她再一次裂开的眼眶边流下,轰然一声,火花四溅,她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倒在他身前,焦黑的坏死血肉落了一地,新的皮肤却没有再能够及时长出来,这具怪物般的身体终于到达了极限。

  容桓不以为意,遭天谴的事他做得多了,眼前死个小孩算什么?

  他甚至还拖着腮,懒懒地点评道:“逆臣向君主跪着死去,嗯,这姿势不错!”

  小姑娘低垂着头,似乎再也不能听见。

  容桓脸上那点愉悦的神色渐渐消退,回到了原本的面若冰霜。根据不久前得到的情报,她就是最后的蒙氏血脉,这一死,大醴皇帝的守陵人就算死干净了。

  “你们倒是解脱了……”

  容桓嘲讽一笑,便对身边这具女孩的尸体没了任何兴趣。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把胸前的这个血窟窿堵上……他“啧”了一声,清楚自己已然是强弩之末,若非今次来的不速之客比他还要虚弱,自己这状况,说不准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都有法子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这回大概彻底大限将至,但还不能就这么死,苟延残喘费尽心机到现在,全因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最后一半天外陨星在他的胸腔里闪着幽光,就为他修补这伤口,短短十日里大小居然又缩水了一大圈,如今只有小半个指甲盖那么大了。

  果然啊,天外陨星从天外来,也只有天外的手段能够治得了它。上清君连朝,他出手的那一刻,便是奔着取自己性命去的!

  容桓咬牙切齿,早知当年他就不该听从那所谓的“天机”,直接在这湖底结果了这恩将仇报言而无信的白眼狼多好!!

  他愈发的倦怠了,也不管身边还有具小小的尸体,便盘坐在原地懒得挪动分毫,意识愈发昏昏沉沉……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如同一根针般扎入他的脑海!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痛感在他胸口爆发开来,他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呕出一大口鲜血!

  “你……你……”居然没死?!

  因失血过多而反复交替着光亮和黑暗的视线里,女孩费劲地从他胸腔里收回手。即便是假死,她实际上也已经是濒临油进灯枯,这场偷袭几乎耗费了她仅剩的所有力气。

  但她赌对了!

  掌心的鲜血淋漓里,一块黑色的小小碎片正闪着幽暗的光。蓬勃的生机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女孩的体内,暗能量于混血而言,便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坏死的组织被修复,破损的脏器被补完,畸变的骨骼重新开始修正,凝脂一般的肌肤重新生长出来……

  最后她轻盈地站了起来,在火焰的地狱里凭空划出一道水幕,幻化出青色的纱衣包裹住了雪白的身体。“啪嗒”、“啪嗒”的奇异声响从她的每一处关节响起,一直以来豆蔻少女的身形短时间内发育起来,如同抽芽的新柳。

  容桓无力地趴伏在地,胸腔起伏如同潮水,这是濒死之人的挣扎,小股小股的血液从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处涌出,仿佛要将他全身的血液挤干一般。

  她漠然地看着这个她祖祖辈辈效忠万年的前朝皇帝,如同看一块朽烂的棺木。正在恢复的嗓音逐渐开始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带着捉摸不定的晦暗:

  “承蒙上清君亲自告知,先祖千年前便已知晓蒙氏由何处来。我们依旧选择坚守双月城与您无关,您若是毫不知情地还引以为乐上千年,却不知是你我二人谁更可悲些。”

  容桓怒瞪着她,确实是可悲!他这等人物,竟然两次栽在这种无耻的暗算里。万年前万年后,卑劣之人的后裔果然只会更卑劣!

  她面上却显不出什么神情,哪怕是传闻中足以撼动天下的至宝得手,也不见她喜悦或是得意。注定无望的命运已无可更改,先祖们选择对真相三缄其口,既然为了双月城不得不延后,至少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无忧长大的童年,在父亲或母亲还能为孩子遮风挡雨之前,蒙氏的孩子们只会以为自己身在一个有些特殊但依旧幸福美满的家庭。

  何时知道残酷的真相,逆臣后裔、化神之后身体就要奔溃的命运,那是要到继任城主的那一天。

  而何时才能继任城主?自然只有老城主的死去,记忆才开始传承。

  她还没找到失踪的父亲,便已然知晓了他的死亡。她也并不会演戏,这份窒息的哀恸不需要伪装。

  女孩缓缓蹲下,火光灼灼中,她的面容近乎妖鬼:

  “昆仑和七十二世家,下毒、杀人、焚城,他们拼了命地在寻找一个叫‘黄帝玄珠’的宝物,可是陛下您再清楚不过了了,双月城从未有过这一样东西,您说他们凭什么就相信一桩空穴来风的谣言?又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它?何况‘控制天下水脉’这样的诱饵,何足让当年移山填海易如反掌的昆仑之人疯狂至此?

  “除非,那是一个更大的诱惑,大到足以让九洲所有人都疯狂的程度——”

  大醴皇帝的瞳孔逐渐失焦,那枚黑色的碎片成了最终的定格。

  ————

  不,黄帝玄珠,或许确有其物……

  连朝睫毛轻颤,刹那之间他想通了一切!

  “黄帝玄珠”的谣言流传已久,但为何双月城甚至是他本人当年一次次的辟谣,这个谣言却依然总是能春风吹又生?

  如果说……“黄帝”可通“皇帝”,“玄珠”、玄色的珠子,经过显影处理的暗物质——

  天外陨星

  这才是幕后之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宝物。

  容桐被他这脸色给吓到了,她方才只是向他确认了一下黄帝玄珠是否存在,也不知道他想到了啥?印象里这哥们已经是崩泰山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这……这内情是得有多严重?

  没想到他开口,问的却是个不相干的问题:“之后呢?”

  “……什么?”

  “你从剧情里提前预知了双月城的毁灭,与同伙里应外合挑破了假象,你已经知晓了他们的目的和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之后呢?你的计划是什么?”

  容桐一滞,数息之后,她像泄了一口气一般缓缓回答,“在原著里,井水之下,暗河之上,双月城的地下,这样的溶洞纵横交错,是藏人的好地方。沿着咱们身后的这条隧道一直通向深处,就可以到达风晴被幽囚的地下牢房……”

  尽管转承起合都离不开虐恋情深的原著剧情和疑云密布、利益纠葛惊心动魄的现实仿佛是两个次元。但在这个世界经历了这么多,她好歹把握了一两分原著的尿性——如果原著中的某几处剧情点恰好反映在现实里并且可以达到逻辑自洽,那十有八九它就是曾经或者即将发生的真实。

  地下暗河的水质特殊,可以阻隔来自地表之上的神识,这里不管作为行凶者的藏身之所还是牢房,都是极佳的选择。

  地上的激战还没结束,面对昆仑军部的高阶修士,七十二世家必然要倾巢而出,现在留守在大本营里的人应当寥寥无几。

  暂时还没有征兆表明她这个不速之客已然暴露行踪。偷家救出一个风雨霁,应当……还是有可行性的。

  是的,她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声东击西,救了人就跑。尽管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她面前徐徐摊开,而就凭她们小猫两三只,又有什么办法来应对呢?

  应该说,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到现在,都要算她和宋青蘋撞了大运。只能是朋友能搭救一把就救,如果蒙濛那小姑娘还活着,再想尽办法找着她,然后帮着这对苦命鸳鸯火速逃离是非之地。昆仑如今在九洲的影响本就每况愈下,大不了就离开钧洲,哪里不能讨个生存?

  至于这满城的血海深仇……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跟美军为了石油轰炸伊拉克,全国被炸的就剩你一个人,要军队没军队,要资金没资金,要装备也没装备。总不能抱着个土炸.弹幻想跟人家坦克装甲师同归于尽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姑娘日后若真得了造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计划着复仇也不迟。

  但不知为何,面对着老同学肃穆的神情,这个怂了吧唧的计划,她竟然有一些不太好说出口。

  “就是……找到风晴……然后……”带着这倒霉孩子赶紧溜。

  她还没能犹犹豫豫地把一句简单明了的话补齐,脚下就传来明显的震颤感!

  轰然之声回荡在狭小的溶洞内,仿佛地底深处有猛兽苏醒,剧烈的波纹在地下暗河的水面的激荡,千万的水珠弹跳起来,第一块洞顶倒挂的钟乳石就在他们头顶断裂落下——

  “小心!”

  “小心!”

  他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但连朝的动作明显更快几分,后退的同时一带一拉,容桐措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硕大的钟乳石就在他们脚边砸个粉碎。

  “出什么事了?!”她惊疑地问,下意识地从他怀里推开,却发现对方攥紧了她的手腕,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连朝的眼瞳像是化不开的长夜,这样的灵力波动……似曾相识。

  “是开天剑阵。”

  他们怎么敢?!

  容桐并不知道什么叫开天剑阵,但这不妨碍她立刻联想起另一个昆仑上下耳熟能详的词——“开天剑意”。

  花繁城那被削去一半的厚重城墙,是她至今难以忘怀的震撼。

  她面色苍白,“可是和上清君有关?!”

  何止有关?那根本是他飞升前留下的“遗作”!他当年担心自己匆忙飞升,九洲再难慑于一剑开天的震撼,便刻意留下这份剑阵图稿。灵力运作的回路跟他的开天剑意有九成相似,只要灵石供给充足,平山填海,并非难事。

  这是国之重器,即便运用在战场上都需谨慎,为了遮掩罪行,那些人疯了不成?!

  下降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滔天怒意。

  “容桐,”他缓缓地呼吸平复心情,罕见的再次唤了女孩的全名,“去把你的朋友救出去,其他交给我,记得之后一定要远离钧洲。”

  女孩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这个剑阵是不是要毁城杀人灭口?你一个人能去做什么?!”

  “我一个人能做的可多了,”罕见的,他眼里泛起一丝温柔,攥紧了她手腕的手松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地动越来越明显,幽深的隧道深处乱石粉碎声震耳欲聋,时刻提醒着刻不容缓的氛围。

  “去吧——”

  一股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一推,容桐一句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便刹那间被触发了护体罡罩,推进隧道。

  等这个可怕的加速度消失,她终于来到了隧道的尽头,得以站稳脚跟,眼前却是一片更幽深的黑暗。

  却人声鼎沸,交谈声、争吵声、脚步声甚至还有珠玉金属碰撞的声音,统统都混杂在一处,隧道内地动山摇,但是似乎全然没有影响他们,显然是有结界护持。

  这里全部都是修士,依赖惯了神识,自然就不太注重光线有无。不过这里大部分都是筑基期,甚至还有炼气期的修士,间或十来个金丹,还有三五个元婴。

  看来这里就是那些世家们临时藏匿的大本营,能打的全在地上跟赤明真人一行缠斗了,剩下的这些估计都是小喽啰。看他们慌里慌张毫无章法的的行动,估计是知道要炸城了,赶忙着准备撤离。

  而拖慢他们的脚步,甚至让他们产生争吵的东西,容桐在幽深的隧道口用神识感知了个明白,分明是大量的灵石、灵药,甚至还有堆叠如山的法器。

  这些都是屠城后从双月城中搜刮来的,蒙氏数万年的积累诱得这些破落户红了眼,看情况,这些东西都恐怕是已经被瓜分过一轮了剩下的了。

  想起她之前干掉了那群炮灰,从他们乾坤袋里刮下来的油水恐怕都来自于此。她就不由得有些犯恶心。

  末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本以为能够一步到位找到囚禁风雨霁的牢房,却不曾想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都不知道该说是原著误她还是助她。

  在心底再次腹诽了一番她那位来去如风的老同学。但既然来都来了,要她无声无息的离开,确是办不到。

  “那就全部杀掉吧。”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仿佛就像她自己的念头一般,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身后是天塌地陷,前方是一群强盗的狂欢。无形的结界横亘在她面前,她一步就穿了过去。没有任何阻隔,也没有响起预警。这种结界的构成组合她在琅嬛馆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张,它千防万防,防的只是有灵力波动的东西。当年的设计师大概无论怎么也想不到,日后世上还会有容桐这种一夜之间全部灵力波动骤然消失还活蹦乱跳修为不减反增的的奇葩。

  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进人群,脚步声和呼吸声被上百人的喧闹完美的遮盖,没有光,他们全然依赖神识,丝毫没有察觉到死亡即将降临。

  闷湿的地下,突然起风了。

  “姓朱的你们私底下都摊了多少上品灵石了?怎的还跟我们争这区区几件防护法器!”

  一个正在同他人争夺抢夺法器的筑基期修士正嚷嚷着,突然对方的劲一松,连带着他猝不及防的拽着那件防护法器连退几步,但他还来不及大喜过望,骤然之间就被洞穿丹田,抱着他的宝贝和争抢对头的尸体交叠在一处。

  同样的杀机在黑暗中蔓延,尤其是密闭的空间,化为利刃的空气足以在瞬间让无数人倒地,自然不会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她对杀人于无形的理解似乎更上一层楼,手法娴熟得像流水线上的刽子手,从炼气到元婴无一幸免。

  地下归于寂静,她以指燃起真火,照亮了这方黑暗。脚下尸横遍野,宝藏散落在猩红的血液里,浓重的腥臭化不开也散不去。

  “嗯,看来都死了。”

  她的第一反应仍然只是检查自己是否有所遗漏,理智已经给她规划好了下一步,先把这些赃物全部收拢以便之后物归原主,动作必须要快,但凡拖晚一点,风雨霁的清白甚至是性命就更岌岌可危……

  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封闭压抑的屠宰现场,当第一只沾染鲜血的乾坤袋,被驭物术送到她面前,那股还带着死者体温的铁锈味不知怎的让她有些反胃,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然后后面几十上百个从血泊中浮起的乾坤袋已经到达她的眼前。

  有的还在滴血,滴答滴答……

  从杀戮开始存在于脑袋里那跟四平八稳的弦突然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拨弄了一下,颤抖起来,嗡嗡的在她颅骨里回荡。

  她有些崩溃地把那句“艹”骂出了口,飞速御风而起往后退去,那些浮在半空的赃物失去了术法的依托,跟下饺子一样,又哗啦啦地砸回血泊里。

  靠!她这是什么毛病?人杀都杀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莫名其妙适应不了犯恶心?

  但反胃感一阵一阵的涌上来,随时要突破一直以来的平稳心态。这片地下空间的某侧还有一个狭窄的通道,同样被包裹在防护结界里,她想也没想就闪了进去。

  飞了一段路,血腥味渐渐的不那么浓稠了。她才好不容易缓过劲,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

  脑子逐渐重新开始转动了,她缓缓直起背,好像不对呀……

  不是刚刚突如其来的泛恶心不对劲,而是她之前毫无波澜的杀人不对劲……或者应该更早,从在地面上瞬杀遭遇上的对手,或者再更早些,在南晋诛杀尚钦真人、还有她第一次杀的那谁来着?把她拦截在琅嬛馆上空的白衣人?

  她容桐在地球活到二十九岁,连只鱼都不敢杀,肉类都买超市里用保鲜膜封好的现成的块状,才穿过来一年的时间就杀人不眨眼了?这……是不是有太点快了?就算是形势所逼,杀的也是该杀之人,但她是怎么做到毫无心理障碍、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好像合理,因为不杀人就会被人杀。但好像又不合理……就像理智判断和她的主观情感彻底割裂了,哪怕那些情感包含了畏惧、犹豫、恐慌等等贬义词。

  “别纠结这些了,你想拖死风雨霁吗?”名为理智的声音再次响起,冷冰冰地冻结了那些纷乱的纠结。

  对的,现在可不是思考人生的时候!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她又被这个声音说服了,于是拍拍有可能进水的脑门继续朝前走,把一切疑惑甩在身后。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扇门。字面意义上的门,还挂着黄铜锁。

  锁上有天干地支组成的“密码”,和她在西南莫氏祠堂遗址下挖出的那个极其相似。

  终于……

  她连忙如法炮制的开锁,一边暗暗祈祷风雨霁现在最好还能喘气。“啪嗒”一声,锁开了,她推门而入——

  比通道外更加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比起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的世家大本营,这里面狭小的跟个酒店卫生间似的,两根木头钉成的十字桩架在最中央,底下铺了层干稻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人。但容桐在稻草之中挑出了一块残破的衣料,质感偏硬,蓝底滚边,还有一角不完整的先天八卦……如此眼熟,她自己就有一件同款,这不就是昆仑下发的弟子的统一着装吗?

  风雨霁“叛逃”的匆忙,估计也没有心思再换什么衣服。

  靠,来晚了!

  她懊恼地抓着头发,正打算在找一找这“牢狱”之中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蛛丝马迹,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就在她背后响起——

  “你是什么人?!”

  容桐僵了僵,缓缓转过身,门口站着的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身穿蓝底滚边道服,衣袖和偏襟上都绘着先天八卦图,看模样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但修界自然不可以外表判断年龄。

  她身为前司籍堂左侍郎,掌过昆仑内外门所有现存弟子的名册。因此认得他,北境分部唯一的主事,也是唯一外派还未召回的内门高阶修士,静虚真人宋祁真。

  如无意外,他如今是化神期大圆满。

  宋祁真环抱着手,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元婴初期女修,当然容桐认得他,他却并不认得容桐。不过既然保持着在境界上的绝对优势,他便并不需要对一只偷溜进来的小老鼠摆出如临大敌的警惕。

  反而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一点——

  “外面的人是怎么死的?”

  他前脚外出和营造堂的人开启万华镜的自毁装置,回来一看整整一百多号人就没了!这下可好,除了那十几个在上头拖住昆仑军部的高阶,这一次世家拉过来的杂牌军几乎全交代在这里了。

  虽然他也不是真的在乎这些破落户们的性命,但总归这些人出了事依然对他没有好处,不说上头的怪罪未来将是一个怎样的麻烦,就是偷家行为本身也无疑等同于甩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

  他当然不认为一个元婴初期可以他一去一回的短暂间隙解决掉那么多人。比起这只小老鼠,极有可能还潜藏在暗处的那个杀戮者更加危险。

  至于“他们”是谁,又有什么目的,是否和地上那群来自军部的不速之客有关系……这些要紧的事他脑海里只一闪而过,他想的很简单,反正活捉之后“前尘往事”和“浮光掠影”强行顺着灵台灌进去,还有什么不知道?

  容桐不打算回答,多说多错,到了这样狭路相逢的境地,就算她再怎么巧言令色估计也无济于事。

  他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就凭她薛定谔的修为和十根手指头数的过来的战斗经验,有几分把握能够正面刚赢岁数横跨三个时代的化神期大圆满?

  对面的宋祁真显然没有耐心跟她打哑谜,“不想说?那可以!”

  紫色的电弧在他身后闪起,凝聚出一柄骇人的巨剑,剑尖直指她,明亮的电光几乎瞬间照亮了整个囚牢。

  雷系术法,能量巨大,破坏力惊人,堪称大规模杀伤性术法的典范。君不见容桐她自个儿都钟情于著名降雷术“寒灰劫”。但对面的这个可是变异雷系单灵根,天赋型的雷系术法选手,她那点对雷系术法的理解在真正的专业人士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那她还有什么资本和他对战呢?风刃?可是风的速度能快的过电流吗?

  电光火石之间,她亲爱的理智再一次上线——

  “乐观估计,目前赢面几率大概在个位数。”可不是?

  “先发制人的话,胜率或许还能个加个零点零几。”好的那就上吧!

  ……诶?诶诶诶!!!

  容桐迎着电光冲上去的时候心里有一闪而过的茫然……为什么她没有考虑逃跑的选项?

  但是现在反应过来显然为时已晚,磅礴的灵力流瞬间对撞,轰然的爆响震耳欲聋。

  宋祁真的确是没想到这个女修居然会率先发难,她爆发出的灵力之强似乎还远超元婴初期。

  用某种法器隐藏实力了?但,也只能算是勇气可嘉。

  “正面进攻不行!他能调动的灵力远在我之上!”容桐心中暗道不好,一击不成,她迅速放弃继续简单粗暴的强攻,飞速闪身打算另寻它路。

  速度一直是她几次对战以来出奇制胜的不二法门,但她忘了这里并非只有她一人会用“鹤影飞鸿”,当那道紫色的电光超过她的时候,胜败就已定了——

  “轰隆”一声巨响,容桐被砸向囚牢中央的十字木桩上,木桩随之应声而断,于是连人带桩一起摔进坚硬的石壁中,一大口血呕的是实实在在,这下不仅是要断上一大半肋骨,五脏六腑也差不离都移了位。

  纵观地球当代各大热血文学影视作品,主角们经常在被打得半残时开始放人生走马灯,回忆起重要之人的音容笑貌或者不能放弃的伟大使命,专属bgm响起,立刻就能暴种反杀,走向胜利。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修士之间交战最忌讳受伤,生死往往就是一招之间决定的。挨了一招敌人的绝杀还没死,也并非是什么幸运的事,毕竟半条命也差不多没了,就等于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还想着爆种,做梦呢?

  烟尘漫起,她身侧龟裂的墙体不断有碎石哗啦啦地滚下,而她则被掐着脖子慢慢的往上拎起来。

  “到这个份上还不现身,看来也是个不足为惧的小人。”

  宋祁真冷笑,显然不是在和还被他掐在手里的容桐说话,自始至终他在意的只是那个屠戮了外头上百人的“神秘杀手”。

  继续当缩头乌龟也无妨,他另一只手上亮起精神系术法“前尘往事”缓缓聚合而成的白光。

  “神秘杀手”容桐被掐得直翻白眼,化神后期修士的力道简直犹如液压钳,纵然修士可以不需要以呼吸维持生命,但一旦颈椎的骨折或者关节错位,下颈椎扭伤,肩膀水平以下运动和感觉立刻就会消失,身体灵力回路和脑部控制脱节,不可逆转;而要是上位颈椎骨脱位,紧接着就是心脏骤停,殃及丹田。纵然是元婴半仙之身,也依旧在劫难逃。

  等“前尘往事”运行结束,她的小命也就到头了,这是宋祁真掐点算好的。

  但当白光大亮,看到一刻钟前那些世家子弟惨死的真相,宋祁真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居然就是你……”

  这惊呼并没有能够完整地脱口而出,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到被深深扎进小腹的匕首。女修那只苍白的手就握在匕首的末端,指缝中透出熔岩的金红。

  显然匕首是现熔铸的,材料来源于她手边木桩上的铁链。

  脖子都快被掐断了,她怎么还能动?!

  容桐趁机卸掉了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的关节,两脚刚重新落地便一阵风般地闪出了他的桎梏。即便依然两眼发黑供血不足,但不好意思,她早就没心跳了,身体机能又怎能以正常修士的标准衡量?

  他们再次拉开距离,容桐直接飞奔出狭小的囚牢,点足跃入尸横遍野的通道另一头。

  追着她来的紫色电光携着山呼海啸之势,直指丹田,容桐把灵力运转的增量加到了她几乎承受不住的极点,这一次的鹤影飞鸿在要紧关头成功靠一个加速度带着她的身形闪避开来,电光直接打向她身后那仿佛固若金汤的防护结界,激得整个空间颤动不止。

  “哐当”一声,附着于其上的电光散去,黑色匕首砸落在地,上头血迹未干,赫然是刚才容桐扎向宋祁真的那一把。

  宋祁真一步踏入血腥弥漫的黑暗,他的面色堪称阴云密布。化神期修士的阳气遍布每一寸经络,生生不息,一把普通的匕首能伤得了他多少?但这个女修的负隅顽抗明显激怒了他。

  能在绝对劣势下从他手上逃走,能在一盏茶的功夫杀了上百个修士,这个女修远没他之前想的那样简单。更意外的是,他意识到他的神识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形,这大概就是几百世家子弟和他谁也没有发现这名女修潜入双月城的原因。

  一路目的明确直奔莫辞专门辟来关押那风晴的囚牢,显然是来救人的,“鹤影飞鸿”这样的典型的昆仑系新派术法施放起来也相当正统,她很可能跟天上那群军部的人是同伙。

  和他师出同门?他竟不知道昆仑这内里一团糟乱的两百多年,什么时候竟也出了这般人物了?

  ……真是可惜,倘若早两三百年遇到这样的小辈,他大约欣赏提点还来不及,可惜他们如今都生不逢时。

  宋祁真预估完开天剑阵从开启到彻底发动所需要的时间,决定再在这里耗上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内,杀了她!

  才又逃过一劫的容桐缩在石壁的一角颤着手翻找伤药,刚才虽然再次避开了宋祁真的攻击,但电光还是灼伤了她,在她腰侧留下了一条狭长的伤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为了避免过度的疼痛影响反应力,她早就切断了痛觉,但愈发沉重的身体和流失的气力无不昭示着她伤的有多重。

  这一年下来,她几次与人交手都是有惊无险,上一回见血还是直面化神期修士的自爆,但形势恶劣也远不及如今,这可能是她穿越以来最狼狈的时刻了。

  但跟接下来要发生的比,一切还是小巫见大巫。

  学过高中物理的人都知道,放电现象是由于电荷的转移,正负电荷抵消而产生的。在这个瞬间,容桐透过她的眼睛,仿佛在眼前的黑暗里看到了无数游离的电荷在莫名力量的指引下开始向着彼此撞去……

  如此便可知,这里的电场力很强,而电场强到一定程度,空气就会被电离成为导体,并产生电流,发出光和热,并产生声音,俗称火花放电——

  电光先至,照亮了整片地下空间,之后才是雷声轰隆。

  容桐使用“寒灰劫”尚且需要先制造沉重的雷雨云摩擦放电,但化神后期的雷系变异单灵根则毫无此类桎梏。宋祁真想当雷公,就是在海底两万米也能把雷打得震天响。

  如果说一次两次还可以强逼自己的速度达到临界极限,以逃脱电闪雷鸣的追捕。那要是当整个空间无处不在放电呢?

  防护结界外那些狭窄的通道早就被地动震下的乱石给堵死了,封闭的空间意味着她根本逃无可逃。

  宋祁真其实有些烦躁,放电过于密集就意味着他的四周都是强光,纵然不至于伤到自己的眼睛,但这种视觉体验和身处无边的黑暗基本没什么两样,偏生神识无法捕捉那个女修的动向,电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细皮嫩肉的丫头几成熟了?

  最后还是耐心掐足了点,这么久的时间,就是头猪也差不多得糊了。

  但是几乎在他收去术法的同时,刀光剑影冲破电光而来!

  尽管宋祁真的反应力堪称出色,几乎是在察觉的同时便闪身避开,但对方冷兵器的攻势也堪称铺天盖地,这些刀剑每一件都是修士的贴身武器,远非之前那把普通的匕首所能比拟,现在它们仿佛突然活过来一样,几乎快成了一道光,如此可怕的加速度,即便是他的护体罡罩也很难招架,于是他不可避免地在眨眼的时间挂了一身的彩。

  为什么她还没死?!

  又格开一把冷光湛湛直射而下的长剑,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黑暗的中央,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女孩静静地站立着,她的周身覆盖着一层仿佛在流动的金属色泽。

  为什么容桐还没死呢?

  如果学过高中物理,你还会知道,正负电荷一般只游走在导体表面,所以用一个空腔导体把外电场遮住,内部便能不受影响,伟大的科学家法拉第曾经做过举世闻名的法拉第笼实验,证实了金属屏蔽网能够排除静电场干扰的事实,这个原理后来又被叫做——

  “静电屏蔽……”

  宋祁真微不可闻地喃喃,他看着容桐周身的那道金属网,恍惚如看到一个时代的缩影……为此他甚至不慎又中了一剑。

  容桐的眉头跳了跳,这人还真学过高中物理?!

  但战斗瞬息万变,她不敢多想其它,事实上她现在连专注对敌都不大轻松。计划是在之前摸到铁链的一瞬间制定的,不过材料虽然现成,但因为一切仓促,此前也没有在实战中这么尝试过,尤其把金属结构重组均匀地覆盖住自己并非易事,在法拉第笼终于成功出现保住她小命之前,她已经被电了个外焦里嫩,目前的状况其实也没比宋祁真好到哪里去。

  他们都身受重伤,但都还未伤及丹田,谁都没到最后一刻。

  宋祁真无愧为玄皇时代的顶尖精英,即便是失神也只是微微的一刹那,顷刻之间他便重新调整了战斗状态。又一个极其复杂的术法在极短的时间内释放,那些小弧度的紫色电流再一次出现在所有向他攻过来的武器周身,让金属们化身杀戮武器的电磁场控制权调转,刀光剑影激射向容桐的方向。

  未经器修锻造过的凡铁极易被解构熔铸,但绝对扛不下法器的攻击,明知是对方圈套,但容桐根本没得选,只能咬牙动身闪避。

  法拉第笼必须接地,否则就会失去屏蔽作用,果不其然冷兵器的进攻只是幌子,巨大的电流刺拉作响,在上百指向她的刀锋和剑尖处突然暴闪放电,不是天劫,胜似天劫。

  尖端放电,她这位对手何止学过高一物理,放地球上估计得有电力工程本科水平。

  爆闪的蓝紫色闪电几乎没有间隔,成片成片摧枯拉朽地往下削,那一声声巨响足以轰的普通人,双耳失聪七窍流血肝胆俱裂,足以扛下地动的结界疯狂闪烁着预警的光芒,其中用以支撑的无数精密阵法正在悄然皲裂。但尖端放电的方向却正在发生偏转,须臾间一半的方向调头再次指向了宋祁真,这样的临阵倒戈还在接连发生——

  他眼色沉郁,这女修上道了!她居然已经学会开始同他争夺此方电磁场的控制权!

  生死决战演变到最后,两个电磁场领域几乎同时在这方地下展开,上亿的电荷在领域的表面激荡,蓝紫色的静电亮的如同太阳。

  最激烈的战斗已无可避免,双方同时冲向对方,加速度早已超越了音速,以至于身形几乎不可用肉眼捕捉,唯能见到每一次的相撞时灵力流和电流爆闪,轰鸣声震耳欲聋。地下常年不见光的湿冷早就在超高温中被蒸干,岩壁被烤得通红脆裂,地面上所有的尸骸都在燃烧中化为焦炭,如山堆积的灵石也被他们不断地抽取,高效的转化为彼此扭转战局的灵力,这一刻他们甚至已经不是在单纯的释放术法对轰,巨量的算式飞速的在他们脑海中演算出精准的数据,用以修改组合成新的灵力法则。

  之前被用以作为攻击的刀剑法器早已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能量,它们碎裂成千万片金属碎片,被电磁场控制在空中飞舞,如同追随着将领的千军万马,在这两人的搏杀中犹如高速的子.弹一样对撞,爆炸出金色的礼花。

  宋祁真必须收回之前对她轻率所下的“不足为惧”的评价。这个女修简直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最诡异的敌人!

  不知道恐惧,不知道退缩,不管到了多么危急的境地都能保持着绝对理智,冷静地算计着胜利的最大赢面。如果不是经历过千百次绝地反击的战斗,几乎不可能磨练出这份心性……可他分明能察觉得到她一开始的生涩,这才是最可怕的,从最初被他绝对的压制到现在能够与他分庭抗礼,所有的术法熟练度和战斗意识,她都是从与他的这场厮杀中才摸索出来的。

  迷一样的修为,超乎想象的学习能力,诡异的如同战争机器般的冷静心性。三百年前的昆仑一样英才辈出,天之骄子们犹如群星闪耀,当年最顶尖昆仑弟子的决战或许并不会逊色于如今的他们,但宋祁真过往遇到过的对手没有一个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相似之处,她简直是一个大型的矛盾综合体。

  防护结界摇摇欲坠,终于在他们的最后一次碰撞中彻底崩溃,几乎刺的人眼盲的电光暗淡之后,双方终于重新落到了地面。

  他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容桐在宋祁真眼里固然是个未知的怪物,但宋祁真身为昆仑学院制时代的天骄,实力强劲得毫无水分,动漫里的爆种奇迹并没有发生,她是还没死,但反派也依旧没被打倒。双方都已经濒临油尽灯枯,无力再战,之前的厮杀仿佛不过是场可笑的零和博弈。

  头顶的碎石如雨般落地,地面颤动的几乎站不住人,一刻钟的时间早已过去,如今这里岌岌可危,开天剑阵或许在下一秒就会开启,将之前还打得昏天黑地的两个人一同埋葬在地下。

  哦……不,被埋葬的只会是这女修一个人。

  宋祁真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望着对面同样直不起腰来的女修,却缓缓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兀自抖着手从乾坤袋里抽出一个小小的卷轴,把最后一丝灵力灌注其中。

  短距离的空间阵法,里面储存的灵力瞬移个几十米不成问题,足以把他从地下带到地上。好歹活了六百多年,最近遭天谴的事又干多了,谁不多长个心眼儿呢?

  光茫一闪而过,他的身形消失在这地动山摇的黑暗里。

  ————

  宋祁真的运气不错,传送阵法顺利地把他带到了双月城正南门的城墙上,再爬一段距离的石阶,登上瞭望塔,设置在城中的万华镜总接驳处就藏在里头。

  大概在一个时辰前,他和营造堂派来的“技术负责人”一道触发了隐匿在这面万华镜算法最底层的开天剑阵图,届时以双月城为中心,方圆百里土地上所有的生灵都将会灰飞烟灭,无声无息,犹如他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那位满脸精明市侩丝毫不像个器修的同僚在点亮剑阵回路图之后两眼发直,流露出了罕见的敬畏之情:

  “不愧是掌门的杰作,精妙,太精妙了!这才是战场上杀伤性武器的极致!!贫道学了几百年的器法原理,竟是也不能参透其中奥妙。”

  末了又不由的叹息,“可惜了,这阵法似乎不是完整的,威力大约会比原版小得多,也不知是哪个庸才胡乱改的!且它现在至少花上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这问题就很大了,且不说目前那些世家能不能在军部手上撑上一个时辰?这时间一到,他们那么多人,又该如何全身而退呢?

  同僚眼珠转了转,想出了一个颇为黑心的法子——不告诉那些世家开天剑阵即将开启,让这群破落户拖住军部,到时候双方一起玩完,再加上那个顾忌着未婚夫指不准还潜藏在附近的蒙氏大小姐。剩下他们俩一个化神后期一个化神初期,还怕不能从死人堆里翻出一颗黄帝玄珠?

  “如今世家势力抬头,虽是那位长老一手扶植的结果,却早已引起了她老人家的忌惮,如今又让他们这群外人参与了如此要事,咱们替长老分忧解难,她老人家绝计不会怪罪咱们的。”

  同僚如是说。

  但宋祁真有点犹豫,他虽然也看不起那群狡诈贪婪的破落户,但毕竟这群人如今跟他们算是一条船上的,就这么背信弃义,是否未免有些过分?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言过分不过分呢,如果他计较这些的话,当初怎会放纵世家屠了整个双月城?

  怀着复杂的情绪,他还是决定先返回地下的大本营,是要放那一百多个不顶用的世家低阶修士回地面一起做拖住军部的炮灰,还是再谋别的出路,他需要花点时间思考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了地下满地的尸体。

  ……

  地面上能够感受到的地动也已经很明显了,还好军部那群疯子的战斗主要在半空中进行,一时还没有多少人察觉到不对劲。

  宋祁真扶着墙,如上了年纪的老者般蹒跚,他丹田里的灵力早就干涸了,神识更是一分都不能再动,否则灵台内就会一片刺痛,这场厮杀带来的损耗,他起码得得闭关上半年才养得回来。

  离剑阵开启,只剩下两刻钟了。

  他必须立刻和应当还守在这里的器修同僚会合,否则仅凭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哪里有办法在短短时间内逃出百里之外?

  但当他艰难地踏上了第一级台阶,瞭望塔顶却恰好飞出一个人影,骨碌碌地一路滚到了他的脚边,喷薄而出的血液沿着那人滚下来的轨迹,仿佛给石阶挂上了红毯。

  那不正是他的器修同僚,万华镜的技术总负责人?

  七窍流血的男人凭着最后的气力拽住了他的衣袂,“静虚……兄……救……救……”

  宋祁真大惊失色,“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丹田被洞穿,且瞳孔涣散,正是灵台崩溃的征兆,此人没救了。

  “君……君……”同僚气若游丝,“君……上……上清君……”

  宋祁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呢?君上三百年前就飞升了!!”

  同僚没有回应他的质疑,已是咽气当场。直到死,他染血的衣裳依然完完整整,连束发的玉簪都没脱落,丝毫不像是同宋祁真一样经历过一场激战,应当是顷刻间便被人夺取了性命。

  他是化神初期,同样出身学院制时代的昆仑,谁能够做到如此?

  宋祁真忽然抑制不住牙关的发颤,化神之后他几乎都忘了恐惧为何物,但现在他甚至不敢抬头去望顶上似乎毫无动静的眺望台,仿佛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无声无息地凝望着他。

  能够瞬杀化神的,至少是还虚期往上。钧洲一共就六个还虚一个大乘,杀人者显然对他们不怀善意,何况自己现在是这个样子,毫无还手之力。

  但同时他又有些恍惚,“上清君”三个字犹如某种魔咒一样在他耳边盘桓不去,这个尊号于昆仑,于钧洲,于九洲,都犹如神话。

  宋祁真自认为他这一生最高光的时刻,就是从昆仑掌门的手里亲自接过“优秀毕业生”的奖章。

  君上还在的时候,是昆仑最好的时代,只要努力就有远大的前程。最乱的那十几年,他也曾经做过梦,梦见君上重新下凡,拨乱反正,收拾旧山河,把所有的脱轨都重新安置回本属于他们的康庄大道。

  一滴泪脱眶而出,他顾不上擦拭,突然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一把把自己的衣角从死去的同僚僵硬的手中抽走。

  不管是摆在眼前的危机,还是同僚死前口中荒唐的说法,此地不宜久留是真。他一瘸一拐地奔下城楼,不管那个杀人者是否发现了他,他都想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但已经没有珍贵的传送卷轴了。他拼命思考,慌乱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传讯玉简,他要马上联络北境分部,长老是私下联系上他的,分部其他人的并不知情,但愿那几个金丹期动作能快一些……糟了万华镜的屏蔽结界还在地面上起作用,必须出城——

  他踉踉跄跄地穿过已经被轰去城门的城墙门洞,薄淡的星光之下,迎面缓缓走来一个青衣飘飞的人影。

  是人,却不好辨别是男人还是女人,身材高挑纤细,五官精致到了极点,美的妖娆又飘渺。

  她/他手上拎着似乎令人有些眼熟的碧青色长鞭,在宋祁真即将出城的那一刻拦住了他的去路——

  “风晴风雨霁在哪里?”这人的嗓音也低哑得雌雄莫辩。

  眼看就能出城联系得上北境分部,宋祁真如何顾得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也不管此人有多么可疑,他昏头昏脑地就要一把推搡开来,却被人拿鞭子径直捆住了,他猝不及防地便对上了那双金红色的竖瞳。

  汹涌的威压毫不留情地灌入他的已经干涸的灵台,控制住了他疲惫不堪的神经,他两眼涣散地喃喃,“被莫辞捆走了,此刻应该还在城中……”

  对方漠然地点了点头,五指并拢成爪,瞬间洞穿他的身体,捣毁了他的心脏。

  宋祁真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踏出双月城,倒是他的鲜血如水泵般溅了出去。

  ————

  开天剑阵被悄无声息启动之时,赤明真人一行和世家子打斗正酣,等到战斗收尾收的差不多了,地面上越来越剧烈的地动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屠城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都干得出,恐怕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说不准会干出更疯狂的举动。”副手环顾着四面的废墟,神情异常凝重,“大人,属下建议大家不如先退出城外,静观其变!”

  赤明真人多年驰骋战场,岂会一点危机意识也无?

  但风雨霁依然下落不明。

  他皱眉问,“可曾联络上军部本部了?双月城如此惨案必须上报!”

  “大人……我们的传讯玉简……似乎被屏蔽了。”

  赤明真人深吸一口气,但又一次止不住的回想起蒙夫人的投影在最后关头比出的口型——

  昆仑……昆仑吗……

  他并非天真稚童,经历过洛川时代、辛酉之变和七长老两百多年的争权夺利,一路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昆仑的阴暗面自然是没有少亲眼目睹过……但如何会疯狂至此?!如何会将刀子对准本洲的百姓?!

  太多事情简直解释不通,但倘若敌人当在真昆仑之内,那么他们又应该相信谁能够为双月城主持正义呢?

  “罢了……”末了,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传令所有人先退出城外!”

  总得,先保全自己身后的一众战友。

  但是下属们中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怎么了?”副手严肃地瞪着他们。

  “报!宋……宋青蘋她,又不见了!”

  赤明真人霍然睁眼。

  宋青蘋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脱队,实际上在半刻钟前,她发现了风雨霁的身影。

  兰芝玉树的青年连日被捆仙索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宽大衣袍下几乎空空荡荡,毫无气力地被一个仿佛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搂在怀里,在月夜的废墟中一闪而过。

  她担心打草惊蛇,故而熟练地一路隐蔽身形追踪至一处半塌的茅草屋中。正见到那少年将风雨霁狠狠压在地上,如野兽一般凶狠地噬咬着他毫无血色的唇。

  “我等不及了,不如就在这里要了你吧!”少年把头埋在他的脖颈处,咯咯地笑起来,“一刻钟之后这里会发生一件很精彩的事,不过放心,我准备了传送卷轴,你刚好来得及在最快乐的巅峰看到——”

  剑气汹涌,差点削掉他去抽男人衣带的手。

  莫辞一跃而起,宋青蘋现出身形,再一剑刺来,灵力如海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攻向他。

  元婴期对上金丹期,莫辞却笑的仿佛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剑光爆亮之后,倒地呕血的人却是宋青蘋。

  少年舔了舔嘴角,背着手缓缓踱到她身边,他打量着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突然“呀”了一声,“原来是你呀姐姐!”

  宋青蘋听到这声“姐姐”,竟是不管不顾,强行再度调转灵力向他攻过去,但他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闪现在她身后,笑嘻嘻道:

  “再度见到姐姐,阿辞还甚是想念呢,姐姐这样倒要让阿辞伤心了。”

  宋青蘋反手挥剑,却被莫辞快准狠地捏住手腕,飞起一脚将她再度踹入了破瓦残砖之中。

  “两百年前初见到姐姐,姐姐就已经是元婴初期了,怎么两百年过去了,姐姐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他笑得一派天真,却用脚狠狠踩住宋青蘋的脖子,让她继续深深埋入尘埃。

  “道友……快走……”

  同样躺在地上的风雨霁艰难地开口,几乎陷入绝境的地步,他也不希望自己牵连他的同僚。

  但他的劝阻换来的确是莫辞转头“怜爱”地望着他的恶心视线,“阿晴,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入魔吗?”

  “因为你们花几百年辛辛苦苦修的道,入魔只需要几十年,就可以轻松超越你们啦!”

  他的手上腾起冰冷的焰火,往宋青蘋身上随意一抛,便又笑着一边解自己的衣带一边朝着风雨霁走来。

  轰然一声,他突然整个人被震得直接砸向土墙,连人带墙和半塌的茅顶一起飞上半空,冻结成巨大的冰球,又轰然爆开。

  夜风低吟,青衣翩跹的人赤足踏过瓦砾碎石,路过宋青蘋身边,她身上黑色的火焰便被熄灭,最后那人在虚弱的男子身边,轻轻地蹲下。

  风雨霁眼睁睁看着对方纤长的素手抚上他的侧脸,碧青色的秀发丝丝垂落在他的眉梢眼角,那只手上的温度很凉。

  他凝视着那骇人的金红色竖瞳,血迹未干的嘴角却慢慢的扬起一丝浅笑。

  “蒙……濛……”

  他的女孩没有死,真好。

  蒙濛动作轻柔地将他抱起来,如今她长高了许多,手长脚长,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圈住自己的未婚夫了。

  她伸手去拆那条穿透了风雨霁琵琶骨的捆仙索,领口下那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从前她是水系单灵根,擅长使用治愈术法,若如今灵力回路已经全然被破坏了,她一点都不想再弄疼他,可是又束手无策,只能尽量地动作缓缓。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从前他的小姑娘温温软软,可如今她的肌肤没有一点温度。

  “你……还好吗……”

  他不在乎蒙濛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他害怕得而复失。

  “不用担心……”

  蒙濛终于开口了,不知为何,面对风雨霁时她不自觉地刻意调高了声线,把这副中性的嗓子调整为了略带沙哑的少女音。

  “我从前就和你说过,我们蒙氏……祖上并不是纯人种的血统,而我从小身体就一直非常不稳定,如果三百年前我不选择沉睡,若是还能侥幸活到如今,大概便会是这副模样吧。”

  风雨霁怔住了,甚至一时忘了捆仙索拔出的疼痛。

  曾几何时,他和他的未婚妻本是青梅竹马……

  “小心!”

  破空之声从背后的斜上方传来,蒙濛头也不回,身后瞬间张开一重又一重的水盾。

  黑色的火焰化为长矛,正在一层层的突破防御,莫辞额前的发丝还挂着冰晶,死死盯住相拥男女的眼中燃烧着疯狂。

  蒙濛则不紧不慢地把风雨霁体内的捆仙索连根拔出,她的未婚夫无论再如何咬牙支撑,也被这最后一记疼得佝偻起身子,她由着他紧紧搂住自己,站起身抱着他走到才缓过劲来的宋青蘋身边。

  “可以麻烦前辈帮我照顾一下他吗?”

  宋青蘋沉默地扶过她的同僚,蒙濛有礼貌地冲她微微欠身。

  “喀喇——”最后一层水盾终于被突破,长矛携着幽冷的火焰呼啸而来,蒙濛转身,反手直接握住了矛尖。

  绝对的寒意瞬间熄灭了黑色的火焰,莫辞迅速放开武器避免被再次冻住。却也不想她骤然加速直接欺身上前,抬腿就是一脚狠狠地自下而上击中他的下颚,那非人般恐怖的力度把他整个人踢向了空中。

  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了水珠,又冻结成了冰晶,化为尖锐的冰针,如暴雨一般四面八方穿透他的身体。莫辞无疑已经变成了一只怪物,他的身体就如异化后的双月城居民一样在高速的自愈,但他面对的是更可怕的怪物。

  蒙濛心念一动,莫辞立刻感受自己身体的最深处蔓延出一股蚀骨的冷,那是真的,这个女人正在冻结他的血液,粉碎他的内脏……

  少年从半空重重地摔下,地上立刻裂出蛛网一般的裂痕。青衣碧发的女孩单手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金红的竖瞳对上他那张仿佛还透着稚气的脸,就像是野兽在思考应当如何撕扯到嘴边的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莫辞却极为挑衅的啐了口血沫子,“看看你……你现在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不男不女的怪物!”

  蒙濛面上仿佛对他的辱骂不为所动,没有经过修饰,她低沉下来的嗓音此刻犹如磨牙吮血的少年,“你的哪里碰过他?”

  她抚上莫辞冻的苍白的唇,“这里?”

  圆润的指甲突然化为如刀的利爪,骤然收紧,撕扯掉了他鼻子以下的小半张脸。

  他痛苦的嚎叫直冲云霄。

  她不为所动,又拎起他的两只胳膊,“这里?”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莫辞两只胳膊也飙着血飞了出去。

  “还有这里,最好还是去掉比较好。”

  她的手上化出冰霜结成的长刀,一刀剁掉他腿.间的某样事物。

  “啊!!!!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浑身血肉模糊的莫辞在地上疯狂地打滚,扭动的模样犹如被拦腰截断的蛆虫。

  场面太过血腥,宋青蘋在蒙濛不经意回头时眼神的示意下,动手替她掩住了风雨霁的眼睛——虽然她自认为这挺掩耳盗铃就是了。

  风雨霁全程静默无言,他甚至没有顺便去问宋青蘋和莫辞的关系——尽管从之前的言语对话中,他们仿佛从前就曾相识。

  他被这个疯子折辱了十多日,哪怕从前是个再宅心仁厚的人,此刻也觉得无论莫辞是个什么下场都不为过。

  他还不知道蒙濛体内的灵力回路已经被摧毁,只担心自己的小女孩会因他的经历而心境受损。

  可,整座双月城都毁了,她的家、她的至亲都没了,她心中的创伤又该是何等的巨大?

  这一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是把刚收拾完世家子弟的赤明真人一行给吸引了过来。

  “雨霁!”

  赤明真人一眼就看到了由宋青蘋搀扶着的风雨霁,他迅速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快步走过去查看自己得意门生的伤势。

  风雨霁勉励支撑着自己站直,唤了他一声老师,赤明真人赶紧一把搀住他,他却哀求地看过来,“老师,那是我的未婚妻,双月城的蒙氏大小姐蒙濛,还请您和军部同僚们不要为难她。”

  赤明真人一愣,侧身望过去,就在自己赶过来看望学生伤势的同时,自己的一群下属早已把那个青色的身影团团围住。

  那个男……女孩的确是很美,但也的确是不太像个人类。

  越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越是能嗅到她身上危险的气息。

  “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吧!”宋青蘋忍不住也扬声劝了句,这个时候地动已经愈发明显了,若非修士身体素质远非常人,恐怕都难以立稳。

  但显然军部一行人都处在一种不敢轻易放松的高度警惕之下。

  蒙濛对一众高阶修士的凝视似乎不以为意,反而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们身后俘虏的那一群世家幸存子弟上。

  这群丧家之犬们在她冰冷的凝视当中,个个都畏惧得蜷缩起脑袋,瑟瑟发抖犹如筛糠。

  那双犹如冷血动物一般的竖瞳,仿佛看人一眼就能夺人性命。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黄帝玄珠’吗?”

  她突然摊开手,一粒只剩米粒大小的黑色碎片在她的掌心悠悠地浮起。

  在场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感受到了生理性的反胃,暗能量和正常修行灵力的人体本身就相互排斥。

  那些修为低下的世家子只光顾着干呕,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余下的几个元婴期虽然没有大碍,却也面面相觑,最终把求助的目光看下他们当中伤势最重的那个化神期以求确认。

  化神期的朱家长老也是一脸茫然。

  蒙濛看着他们可笑的反应,突然只觉得无比荒唐,“你们为了‘黄帝玄珠’屠了一城的人,却连玄珠长什么样,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吗?”

  是啊……玄珠长什么样呢?

  长老似乎并没有告诉他们,只是丢出了这一个词,他们于是理所当然的附会传说,去尽可能的寻找一颗玄色的,可以号令天下水脉的珠子。

  一时无言的气氛中,忽然传来突兀的咯咯笑声。

  失去了双臂、一半的脸和第三条腿的疯子仰躺在地上,露出血肉模糊的骇人笑容:

  “你们当然不知道了,因为你们高高在上的长老把你们给骗了,而你们的长老又被那位君上给骗了——”

  君者,君主也。有资格被尊称为“君上”的,要么是胆大包天的反叛者头目,要么便应当是一洲之主。

  地动不知何时戛然而止,高天之上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阵法图组,日出还未来临,但它们的光亮已经足够照亮北境和玄洲狭长的边境线。

  烈烈的疾风里,似乎还还掺杂着有种有别于风声的涡旋轰鸣和划破空气的尖锐鸣啸。

  若是普通修士恐怕还没反应过来,但在场的十几个都是出身于军部的高阶,这样的动静直接牵动了他们脑海里的某种印象。

  赤明真人、他的副手,还有那些曾经接触过军队里其它兵种的人,他们的脸色瞬间变成了可怕的苍白。本来见到天上这密密麻麻的阵法,他们理应立刻撤走,但现在所有人都无言坚守在此地。

  若遇敌情,军人不战而逃是毕生的耻辱。

  阵法图中慢慢降下了巨大的光剑,仿佛是天神降旨,欲意毁灭大地上的生灵。

  剑光同时也照亮了北边天际巨大仙船密密麻麻的黑影。

  “第七……不,是第八代浮空战舰……”有人仰望着天际,极度困惑地喃喃着。

  浮空战舰,出自上清君青年时代的伟大构想,可以一次承载上万的修士进行万里远航,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法宝,从舰身到甲板都由最精密的阵法构成,堪称空中的移动堡垒,是远征作战的超级杀器。

  第一艘浮空战舰问世于昆仑新历九十三年,在对抗幽洲的战线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此后浮空战舰历经了七次更新换代,半年前蘅芜真君奔赴海西战线,就开走了昆仑内门将近一半的七代战舰。

  第八代浮空战舰本来正在紧锣密鼓的设计当中,洛川公示它的概念图时得到了全昆仑的瞩目,但辛酉之变毁掉了所有的计划。把大杀器变成了如今一张束之高阁的图纸。

  但他们现在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成品,也唯有这种划时代的重装武器才能穿越玄洲上空紊乱的灵力流。现在战舰的重炮炮口已经全部升起,对准的是钧洲的洲境。

  而舰身上喷绘的苍狼白鹿,是幽洲金帐王庭的标志。

  “你……你竟然是幽洲的卧底!”朱家长老不可置信地怒瞪着莫辞,显然他们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上当受骗了。

  七十二世家便是再贪婪、再没底线,也万万不敢私自干出叛国的行径,何况那是幽洲人,是他们千年的噩梦!

  莫辞哈哈大笑,“我才不是谁的卧底,不过是和那位君上合作共赢罢了,把幽洲人引进来的,分明是你们和你们的那些长老啊!”

  他知道自己这回估计没那个运气逃出升天了,但是死前能够欣赏一下这些自诩正人君子的家伙的恼怒、绝望,那倒也是一桩快乐。

  于是他“好心”地给他们解释了几句,“你们放心,比起战舰的重炮,你们肯定会先死在开天剑阵的剑光之下,君上此来并非侵略……”

  他费劲偏了偏头,看向蒙濛,笑得极其恶劣,“至少名义上,他是来为双月城‘报仇’的。”

  蒙濛猛地看向他。

  “你看,你们蒙氏不是自称身有玄洲苍狼部的血统吗?这苍狼白鹿可是幽洲金帐王庭的象征啊!如此算来,幽洲大汗替双月城‘复仇’,合情合理……不过得先等你们死干净哈哈哈哈——”

  如果他还有手,估计会乐得直捶地,“你拿到那点天外陨星又如何呢?扛得过你们尊敬的玄皇亲手绘制的开天剑阵吗?今天你们就一起给我陪葬吧,至少阿晴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老子不亏!”

  确实是一个死局,因为一切都来不及了,那些巨大的光剑已经从阵法图中露出了全部的剑身,只剩最后一截短短的剑柄,它们就会坠落,那是千百次的开天剑意,谁能抵挡呢?

  那些幽洲的浮空舰队停在天际远远的观望着,就像是等待猎物自行死亡的秃鹫。

  曾几何时谁都认为,北境和双月城乃是钧洲最荒芜的边陲,和它接壤的玄洲因为灵力乱流的问题,已经上千年不再有人烟。这里不扼要冲、不临强敌,似乎没有任何要紧之处。

  但玄皇时代,刚打退幽洲的那几年,军部高层不止一次讨论过幽洲穿越玄洲直袭北境的可能性,审慎者和自信者各执一词,为这个极微小的可能争的面红耳赤。最后玄皇亲自拍板,北境可以不驻军,但必须有化神期以上的大能轮流去驻守。

  一来可以兑现当年对蒙氏许下的诺言,二来,当初的幽洲是没有穿越整个玄洲的技术,但是昆仑有啊……

  但凡存在,即有一万种未知的可能。

  千年之后,这个可能终于变为了现实,但是当初预设下的防御手段却在内斗中土崩瓦解。

  “身为军人,即便是战死,也不可坐以待毙!”

  赤明真人率先御剑而起,他沉沉道,“全体升空,迎击幽洲舰队!”

  响亮的“是”跟随着他在夜幕之下回荡,尽管用这点时间冲向远方的幽洲舰队几乎是天方夜谭。

  剑光倏然而下,仿佛在冷酷的嘲笑着着群一往无前的蝼蚁——

  然后,落到一半,突然消失不见……

  地上莫辞疯狂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天上那些点亮了夜幕的阵法一张一张的消失。

  星光闪烁,月影西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东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突然“轰隆”一声,晴天霹雳,像是连老天都在宣泄着只差临门一脚却失败的怒火。

  ————

  容桐是因为脱力才昏过去的。

  等到再度有了那么点意识,她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半透明的阿飘状,地动倒是停止了,但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被一堆乱石压住,一滩血正在缓缓地透过乱石的缝隙往外渗,她只能看见自己露在外头的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也不知道修界被地震震死的修士有几个?添上自己这个倒霉蛋能不能刚好凑个整?

  她迷迷糊糊地感叹着,救人不成反而出师未捷身先死。现在只好一边哀愁地绕着自己的“新坟”转圈圈一边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算是个啥?灵魂出窍还是变成鬼了?穿越大神能不能大发慈悲干脆把她送回地球,说不准还能赶得上火化之前垂死病中惊坐起……

  “可惜了,你还是输了。”

  一个冰冰凉凉的女声突然响在她头顶,别说,还有点耳熟。

  容桐惊异的抬头一看,赫然发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坐在自己的“坟头”之上。

  先不追究这孩子的“侮辱尸体罪”,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女的居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你谁?”

  “你妈。”

  容阿飘倒退三步,大惊失色。

  什么意思……我生我自己?!

  她新鲜出炉的“妈”轻巧地跳下坟头,弯腰凑近尚且一脸懵逼的她,观察片刻后嗤了一声,

  “才醒了三魂,果然脑瓜子不够用了!”

  容桐没能听懂,大概真像她妈说的,自己突然脑瓜子不够用了吧。

  她妈又说,“你知道吗?如果你刚才赢了那个宋祁真,这场天劫便算你过了,不用再修炼,直接就进入化神期大圆满。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这样白白错过了!”

  容桐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好机会?我一个元婴初期正面刚化神期大圆满,这跟直接对死神比中指有什么区别?您觉得我哪来的资本能够刚赢他?”

  “再说了,我顶多是跟他打了个平手,不算输吧……”

  她妈冷笑,“生死厮杀,没打赢就算输,你不妨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容桐瞅着自己的“坟包”,不由沉默了。

  “是你吧……”她突然又出声,“宋祁真刚下来的时候不应当知道我的存在,必然不会刻意隐匿行踪。可直到他出现在我背后,我都没有察觉到他……我本来有更大的几率可以直接逃走的,可是有人屏蔽了我的神识。”

  她妈没有否认,“那不然呢,你再这么畏首畏尾下去,哪一天可以突破?”

  只是为了让她突破?那这鞭策方式未免也太刺激了些!

  “还有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我才来一年就可以做到杀人毫无心理障碍,打架还总是同时越打越嗨和越打越镇静……你在操纵着我的意识吗?”

  “想多了,”对方懒懒道,“你是我女儿,又不是我的提线木偶,或者你要真能做到我指哪儿你打哪儿反倒省事。”

  “不过好歹我的神格在你体内生根发芽,你偶尔突然像我一点也是应该的。”

  “像”是遗传,还有“偶尔”和“突然”之说的吗?

  她妈幽幽地感叹,“所以说养女儿就是麻烦,上一个才拉扯到几十岁,说死就死了,还得再割我一次神格……你最好给我撑久一点,妈蛋割神格很疼的!”

  那您还真挺费女儿的。

  和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孩抱着手,复又端详起容桐,良久缓缓叹息一声,宛如一个真正的老母亲。

  “儿啊,局势目前很严重啊,天上那个王八蛋又特么插手了,现在外面乱七八糟。我本来看着你这节奏慢是慢了点,但好歹一步步有了点样子,但人家现在是打算明目张胆的作弊,是要你我母女俩玩完的节奏啊!”

  “哦,”所以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妈现在给你指条明路……嗯,虽然这路是偏了点,但是就是要出其不意他们才想不到!”

  “你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在那里得到解答,顺便把天劫给我历了!”

  容桐突然就被狠狠推了一把,耳边响起慈母亲切的鼓励,

  “去吧!这次不进阶还虚期你就死那儿算了!”

  接下来所见的仿佛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红发的男人从火光中向她走来,他的容颜比她曾见过的最美的花还要艳丽三分,胸前却是空空荡荡的大洞,冰冷的双手颤抖着捧起她的脸,呼唤她“凰儿”……

  突然的天旋地转,她眼前又出现了一轮巨大的银白色圆月,月光中银发的男人有着静谧如优昙的侧影,她莫名想要追上去,那男人却突然牵过一个银发的小男孩,一只坚实的手臂同样揽过那个男人的肩头。他们仿佛一家三口,一起向着月色渐行渐远。而她回头,背后是尸山血海、死不瞑目的女人……

  场景再一换,白色的羽毛如大雪纷纷扬扬,自己仿佛是站在云端,身后是灿烂的灯火,背生双翼的女人从高空坠下云层,她的胸口插着一柄刻满了符文的黑色长矛……

  有人在喊,撕心裂肺的,容桐没听懂在喊什么,只是觉得那嘶吼仿佛是从她脑海深处传来的,如同利斧一般要当自己一劈为二——

  天光乍现,一切都消失了,但是她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根红线,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

  她下意识地跟着那条红线的方向走,直到走入了一片镜子的海洋之中。

  这里没有任何一面镜子能够照出人的模样,靠近它们中的一些,你却会听到风的呼啸,海的浪涌,看到熙熙攘攘的众生,也会看到荒芜不似人间的土地。

  有一些镜面上,还偶尔飞速流过一些令人难懂的数据。

  她看到手上红线最终是穿进了其中一面镜子里,她站在这面镜子前,同样看不到自己的脸,只有一根红线,延伸向镜中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面镜子的镜面上,溅着还留有余温的血。

  地上散落着一枚同样沾着血的传讯玉简,她捡起来,立刻有一个颇为久违的欠揍女声在里面有语无伦次——

  “君上,我们这边的运算结果出来了!双月城的那个四种万华镜的粘合体……我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瞎几把改的,但现在它的整体数据流是非常乱的,随时有可能运行出差错……总之你千万注意安全,这玩意儿非常不稳定,最坏的可能性是直接把人吞噬!”

  “还……还有……”他又支支吾吾,“那……那个……天上那个上官,我装您给装露馅了……就刚刚……他突然跟我聊了好几句,我、我也具体不是很清楚他想说的是啥……他托我给您带句话……他说您要是再封锁你和他之间的正常对话,执意跟他作对的话,他不排除会直接对你再次动手……”

  “万华镜里面有什么?”容桐听了片刻,突然问。

  那个欠揍的女声立马就卡壳了,“你你你你”了好半响。

  “我家君上呢?!”他终于崩溃的大喊。

  “没见着,但有可能被镜子给吞了。”

  “什么!!!”

  “万华镜里面有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不能确定,有可能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也有可能是过往的投影,也有可能是异度时空……”

  “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就知道……”听得出对方非常崩溃。

  “我去把你家君上带回来。”

  “……”

  “你是不是不太正常……”

  可不是,她现在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呢。

  容桐缠着红线的手轻轻触摸镜面,镜面上立即泛起水一般的波纹。她感觉到了无名指被拉动的力量。

  然后,她就被一把扯入了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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