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十年梦迭_被迫修无情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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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十年梦迭

  白晚楼一剑既出,剑影所过之处便是白霜一片,落在别人眼中,便只能见到一道白虹嗖地一声过去,连个残影都没有。他剑势急转,眼看虹光将近要将薛灿捅成对穿——

  天下谁能挡这一剑!

  昆元剑不能。

  成沅君不能。

  但是叮地一声,电花火石。

  它被一柄扇子挡住了。

  是乌金美人扇。

  天下间,有一样兵器,与万仞是一个材质。苏沐要替白晚楼寻一把天下无双的剑,而成沅君替他指引了万仞。当年锻造万仞的人,除了万仞外,还炼了柄扇子。

  乌金美人扇。

  剑芒只在乌金扇面,便不再前进分毫。

  薛灿眼中异光一闪,白晚楼心知不对,一低头去,一道金光自底下长蹿而出,直直将他束住,原来那个尸傀阵不过是个诱饵,真正在这里等着白晚楼的是这个封魔阵。

  魔气蓬勃而起,白晚楼叫尸傀咬过的那一口毒再没压制,沿他周身筋骨直往上蹿至天灵顶。白晚楼额间的伤痕原来是殷红一点,受毒素侵扰,渐渐泛起黑来。

  “我本来不愿意这样对你,你硬要逼我出手。”薛灿卡着这柄通体晶莹的长剑,一脚踩在枝桠上,略略叹了口气,“做你的山上仙人不好吗?”

  薛灿这话,实在是算不得亲近,算不得疏离,只道平常。但这平常于这素未谋面的两人而言,便是不正常的。薛灿除了与江原说话,几时这样过。

  他所求者不肯留,所抓者皆成空,原本果真是打算放手,干干脆脆清清楚楚,彼此不相往来,好留一些情面。可是他让江原走,江原不走。他不见白晚楼,白晚楼反而要来见他。

  如果不是他们剑光残影谁也不放过谁,大约这雪中松竹,美人如画,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你师兄把你看得紧,不肯叫你出云顶台半步,你又何必来西域找我不痛快。道不同不相为谋,莫要欺人太甚啊。”薛灿笑了笑,“小晚楼,你病好些了?。”

  小晚楼。

  这么叫过白晚楼的除了金非池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消逝在岁月中,一个站在眼前。白晚楼眼中像封尽的冰,冻人彻骨。

  白晚楼的剑尖仍指在薛灿喉间,薛灿却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要拿手指撇开万仞。那是天下至宝,是神剑,但那有什么关系。这柄剑的主人已算不得天下至宝,更不是世外仙人,甚至已在他的金环之中,动不得分毫。

  但是薛灿没能撇动这剑尖。

  剑气炸起周围一蓬白雪,细雪纷扬,剑扇相撞,嗡嗡作响。白晚楼抬起眼,他长睫上也落了些雪,睫羽之下的眼眸,是惊心动魄,哪有半分癫狂。

  ……薛灿忽然不笑了。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晚楼是故意逼他出手。

  万仞一出,薛灿必然要挡。

  那他能拿什么挡?他收在怀里很久的,当然只有一柄扇子。而且是不能叫江原看见的扇子。他既然不得已,已经用了乌金美人扇,那应该看到这柄扇子的人呢?

  薛灿眼睫一颤,背后一阵凉意穿心而来,他不必回身,只踩过竹枝腾空而起,倒翻了一个身,落到另一处竹枝上,而那剑意已穿过困住白晚楼的金阵,狂风顿起,白晚楼双臂一振,立时将那金阵哗然碎去。

  潇潇竹林落叶中,本该在冰室的江原手里一柄并蒂剑格外的粉嫩,冷面肃然看着薛灿,不远处被抢了剑的萧清绝拎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孙离,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薛灿注意力全在白晚楼身上,竟不知江原是几时到的。他不是叫萧清绝在大牢处拦下江原,将他带到大殿之中吗?江原怎么会来这里的?

  江原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自己出来的。

  萧清绝拉住了江原的衣角,衣帛撕拉一声断了开来,便在萧清绝心中只道‘完了’之时,江原指诀一并,萧清绝并蒂剑嗡一声到了江原手中,他拿剑作支点,立剑而起,翻身而上,衣袂飒然,像不着力的竹叶。

  江原像烫手一样,将剑一抛还给萧清绝,目光落在薛灿手中的乌金美人扇上:“成沅君的扇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你见过他?他人呢?”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薛灿看了眼白晚楼,攥紧了手中的美人金,面不改色道,“你气势汹汹对我出手,就是要说这个?”

  “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说你并没有受伤?说你故意叫我知道忘忧丹的消息,诓我去无情宗,骗我进岩珠洞,叫成沅君逼晚楼破了护山大阵,再诱我回来,好将连照情骗来,让圣教替你对付他?”

  “还是说你的冰室作何用途,抓孙离又为了什么,我究竟因何受的伤,为何不记得苏婉儿!”江原逼近一步,厉声道,“薛灿!你要我同你说什么?”

  “至今为止你骗我瞒我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也就两天前你与我说的话,我也当作真的,也就这么信了。但你呢?你扪心自问,枉你我这十数年交情,你究竟当没当回真!”

  他声声厉疾。每问一句上前一步,眼中藏火淬然锋利,叫薛灿心头一颤,不禁往后一退。

  “……”

  只放眼望去,但见白晚楼与江原两人迎风而立,心知这回是险大于胜,恐不能好。而江原句句厉声,从前江原质问他的模样便又浮现在眼前,一字一句,就连说的话都相差无己。唯一不同的,便是从前江原比如今更淡薄。

  兜兜转转一个轮回,他们竟还是要走到这个地步的。

  大势既已去,薛灿心一横,再不遮掩,只道:“是啊。你宽容大度,你不曾与我计较半分。可是你何曾与任何人计较的?什么人能被你放在心上?”

  薛灿冷声道:“你当我在这里故意等你的心上人,好将他捉住吗?我早与你说过,若你果真喜欢他,就带他走,走得远远的,在山上不要再下来。世事沧海,谁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你自己不听,非要凑这热闹。”

  “你无心情爱,我醉心权势。你我本就是道不同的人,虚情多年也作不得真。你已经认定是我骗你,我何必再与你解释。”

  解释?

  事到如今,还需要什么解释。

  倘若解释便能填平山海,抹平鸿沟,世间便不会再有误会。江原不想听解释,事到如今,他也懒于听解释,或者说,他已懒得再多费半句口舌了。

  江原只问:“无情宗的人呢?”

  他来,就是只想把这些人要回来。

  “当然在该在的地方!”

  薛灿熟知江原的性情,知道他这个人看似亲和,实则眼里容不下沙子,若是与你产生了嫌隙,你套通天大索也捆不回他。他走到如今,原本就步步站在刃尖,维系着这细而小的一根绳,生怕它不小心断了。

  可它仍然是断的。

  薛灿这个人,心里很少会信任别人,是那种愈是走在刀刃上便愈加狠厉的性子。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更加无畏。

  听江原上来就问无情宗,摆明不再信他半句话,只道:“无情宗如此明目张胆在我西域进出,我难道要和他们谈笑风生喝茶聊天吗?当然,这得多谢你,若没有你引荐,我倒是要费些功夫才能叫圣教的人知道连照情是谁!”

  薛灿深知江原最恨利用,果见江原牙齿一咬,满面怒容。他双目如清泉,愈怒愈亮,叫薛灿望来心惊,不禁要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只觉这话的下一句就是当胸一剑,却是江原一动,只在袖中将一样东西掷于地上。

  “我容忍你多回,便因你当年救我。倘我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模样,这些东西送给你就果真是我瞎了眼。”江原朗声道,“我情愿当年自己逃不出来,也不要见你!”

  这是——

  这是一只草编的兔子。

  白晚楼眼神微动。

  江原信手取过白晚楼的剑,便将衣摆扬起,剑起之处,一叶青衣飘然落下。“你我之间便如此衣,从此我见你,决不留半分情面!”

  那只兔子冻得梆硬,如今一摔,便分崩离析。东西存不长久,终会灰飞烟灭,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否也是如此,表面坚不可摧,实际碰也碰不起呢?

  “……”薛灿看着这只已然碎成一堆枯草的兔子,半晌才道,“原来你记得最深的,是这件事。”

  江原袖手而立,左手一招,潇潇叶雨,忽而旋于他手心,便如竹剑,每叶都可取人性命。他随心所欲,不用兵器,又可用世间任何兵器。道意若在心中,外形又有什么分别。

  “三息。”江原道,“我只让你三息。”

  “三息?”

  薛灿笑了两声,看着江原,只伸手朝白晚楼一指:“你我即便不为友,又何必为敌。你要与我为敌,不过是因为他罢了。也罢也罢,你只说我骗你瞒你,你倒是问问他,他又何曾对你剖心挖肚,什么都告诉你呢!他难道就一点都没有隐瞒吗!”

  江原眼神一动。

  薛灿抓住机会,蓦然上前一把抓住江原。

  而他突然发难之时,扬手洒出一团紫雾,蝴蝶迷眼,叫白晚楼眼前一花,错失良机,再看时,江原已在薛灿手中!

  可是薛灿抓过江原,却没有动手,便在江原惊异之中,一掌拍向自己胸口,五指成爪,鲜血淋漓处硬生生掏出一样东西来。血泊中,那团血肉还在微微蠕动,江原细看去,那竟是一只蚕食着血肉的蝴蝶。

  薛灿惨白着脸,冷汗直流,只道:“可惜金非池替你拔了这噬心咒,却没有告诉你,噬心咒原本不叫噬心咒,而叫连命同心蛊。但你只听他的话,想必我的话你也不再听半句。你既然说不曾辜负这十年兄弟情分,那我就送你一件大礼!”

  说着薛灿将这蝶蛊一捏,蝴蝶应声而亡。

  便在蝴蝶粉碎那一瞬间,江原脑中顿时像被刀劈成两半,剧痛之下两眼怔怔,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觉世间静寂,悄然无声,而心像被人一把捏住,蓦然喷出一口血来。

  一个人,有命,有魂。江原命关已破,如今魂关亦断,被铡刀闸住的前尘往事一朝倾泻。十年往昔如流水纷涌而来,几乎要淹没江原的口鼻。

  周围的景在倒退,人在倒退,只退到最初,十六七的少年郎年少轻狂,踢踏踢踏提了一枝枯木桃花,就懒懒散散坐在血狱牢顶,撑着下巴看下面惊惶的人群。

  “江原,你竟然仍活着!”

  “是呀。”江原苦恼道,“天不收我,我也没有办法。”

  底下的人对视一眼,一边暗自叫人绕至一侧,一边满怀戒心准备出手:“你既然活了下来,又来干什么?送死吗?”

  送死?

  江原哈哈大笑:“你多大了?有没有断奶?这话说的可真是好笑。”他笑着笑着神色蓦然一厉,提着枯枝便飞身下来,血色染桃花,端的是清绝风华。

  “当然是来取你们性命!”

  江原活到如今,是以天为被地为床,天地是他的师父,鸟雀是他挚友,一身功法刁钻古怪不讲套路,顺其自然之意,如何好用如何来,竟叫一帮大他好几十年的人判不了准头,应不下招式,被耍得团团转。

  他既有一身药血,随便被人割破一道口子就顺便喂别人一点血,不出片刻就叫人痛苦地抠着嗓子倒地痉挛。江原旋身躲过一抹剑影,惊讶道:“这么点就受不住了。”

  只这样说着,眼中是冷光泠泠。

  “我倒是习惯了。”

  没有人看管的血狱,剩下的人大多不是一条心,而自江原离开后,这里愈加不成规矩。一地残兵败将,江原很快就没了打头。

  他一路追人到了竹林之中,看也没看就将一个挡路的人拎着扔到了旁边,待收割了人头正要离去,方听一人道:“少侠!少侠别走啊!”

  江原回过头,一个人四肢抱着竹子,头上还沾了叶子,显得十分狼狈,见江原望来,方讨好道:“你既然救了我,便好人做到底,将我放下来吧。”

  江原歪歪头,腾身而起,就将人一把拎下。

  那人这才笑道:“多谢少侠!”

  江原没兴趣理他,只追着那些人离去,可惜那人阴魂不散非要跟来,江原只听一声‘小心’,便见那人抱了个孩子就地一滚。

  这就有趣多了,自己那么弱,命都要没了,还一定要救个人,在他面前博一下存在感。江原看的一乐:“你这人有点意思,我叫江原,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张张嘴,挠头一笑,“你叫我薛灿嘛。”

  春花繁景中,格外灿烂。

  江原蓦然睁开眼,心头惊悸,而在他周身,一股气流足以将薛灿与白晚楼弹撞开来。四周不知几时起了风,天上不知几时起了云。雷光隐隐,电光如游龙,在云层中怒号游走,阵阵雷声惊地萧清绝抱紧了头。

  天地中,江原一身青衣,长发披散,根本无人能靠近他分毫。他什么都想了起来。

  当年血狱重逢,江原听薛灿自报家门,一笑间不以为意。只想到一事,心里‘哎呀’一声,神色匆忙间振袖就走,听背后薛灿道:“你还去干什么?这人你还打不打了!”

  江原朗声道:“你这么喜欢打架,就给你出风头吧。”自己如一指青叶三两步进了那黑漆漆的大牢。残砖断瓦,已不成形,只差最后临墙一脚。

  江原还有一件事没做。

  这里的人被他放光了,唯有一处最尽头的牢房半点动静也没有。江原本要走的,但心中不知为何有种悸动,只觉得就这样离开一定会后悔,外头转悠了一圈到底回了过来,提着剑就将那门劈成两半。

  寒意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屋中只摆了一个冰做的棺。

  这可真是奇怪。

  江原如临梦境,有些讶异。

  他握紧手中兵器,大着胆子走上前,便见里面躺了一个人。七八岁模样,冰肌玉骨,那双眼紧紧闭着。这个人若是活着,若能长大,足以叫人倾心的。

  ……

  这里竟然有人?

  难道他冥冥中不想离开,便是因为这个人吗?江原年少胆大,不惧鬼神,见这异象也不害怕,情不自禁中,伸手摸上那人的脸,虽冷但柔软,竟与活人完全无异。

  “……”江原喃喃道,“你是谁呀,是你叫我来的吗?你这么好看,怎么躺在这里?”

  就在他心中觉得不可思议之时,那孩子忽然睁开眼。江原手一抖,呼吸都停了。对视中,棺中人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同一根心弦,拨得江原心头一动。他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想也没想,一把将人捞起来挟在怀中,踢了门就如一阵风掠了出去。

  这个人他捡了回来,等了三个月的日夜,在夙鸟的鄙视中又抢又夺,寻了无数浆果草药给他喂下去,好不容易才叫他重新醒来,以便证实那一睁眼并不是江原在做梦。

  他与白晚楼练剑,他教白晚楼拨琴,他指给白晚楼看这道经上写的字全是屁话,白晚楼一本正经跟他念:“屁话。”叫江原笑得满地打滚。

  一朝十年烟雨,对影弄剑成三人。他与薛灿在一起多久,白晚楼就与他在一起多久。偏偏江原什么都没忘记,唯独就忘了白晚楼。

  突如其来的记忆打得江原措手不及,叫他难以相信,甚至产生一种不真实感!若是从前他的记忆是错的,现在难道就是对的吗?还是这不过是另一场错局?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是否真的是他?从前的是谁,现在站在这里的又是谁呢?

  天上的雷云仿佛知道江原心绪难平,便在江原心思紊乱,喉间溢出呜咽之声时,雷光仿佛长了眼睛,在萧清绝一声‘妈呀’大叫中,呼啸而下!

  这雷迟到十年了。

  人既然要逆天而行,要借天地之力,便也要受这天地之命。江原屡次三番逆天而行,一次又一次命硬地抗下来,天资之聪颖如海纳百川,实力提升之快叫人望尘莫及。可他实力在飞速增长,心境却跟不上。

  江原自从在栖凤谷活下来,天生天养,所得皆应于天机,可天机是什么,是无情无念。若他心思清正,便是天清地明,若他心思不正,就是阴阳不分。

  阴阳不分者,是颠倒轮回,颠倒轮回者,便受天纲苛责。成败相应,运劫相和,若要有所得,便要有所舍。江原必然要择其一。

  当年江原已隐隐察觉自身气机与这阳刚之气相连,恐牵一发动全身,唯有平心静气,无情无念,无欲无求,方能渡过雷劫之危,真正化身于天地道意。

  但在江原隐有所悟,欲闭关渡劫之时,不知如何偷摸到他所在的罗煞堂堂主——那个多次交战江原未果的手下败将,趁江原不能动,百般挑衅。

  他说了什么呢?

  他说:“苏宗主,你要天地大劫,怎么只有一个人?你那宝贝要紧的徒弟呢?你置兄弟于不顾,置朋友于不顾,只为替他寻一剑盼一笑,现在怎么不见他啦。”

  “我听说,若要渡这雷劫,便不能心系红尘。你特意将他赶走,莫非是心中有鬼,世人所传都是真的?堂堂师父对徒弟别有用心养在身侧,以便暖榻——”

  “当玩物啊。”

  便闻天地雷意炸响,但凡这四字一出,江原硬压下去的心绪翻腾暴起,他蓦然睁眼,双目如电,暴喝道:“住口!”与他怒意相连间,一道天雷轰然劈下,立马叫那人化成灰烬,连声惨叫也无!

  但江原喷出一口血来,再难以平静!要过这天雷劫,要的就是无情无欲,可那该死之人临门关卡一言,叫他多年辛秘像被一朝戳穿,心潮涌动,竟再不能恢复如初!

  这是江原不能点破的秘密。

  原本连想都不能多想。

  白晚楼是他带大的。他照抚白晚楼,视他如弟,如子,如友。他要白晚楼修得正道,要送白晚楼人间清明。江原想要的何其简单。

  可曾几何时,少年逐渐长成,风华绝代,竟在一夜之间,叫他起了暗晦不能说的心思。心思一动如何平息,天机窥得一丝异样,风起云涌中叫江原嗅到一丝危机。

  成也天,败也天。他所修道意,便要无心无情。幸而白晚楼天生无情,不懂压在师徒名分下的那点不可言说,也从不曾在意。他心之皎暇,江原怎可拉他进这人间红尘。

  白晚楼被隔绝在外,不能赶及,眼见滚雷齐下,轰然一声将中间的人砸得没了踪影,登时心神一碎,周身狂风四起,勃然大怒!

  但见白晚楼冲着那雷光电火中扑身过去,墨发凌乱,一袭青衣覆白霜,眉心红痕泛着黑气,无声清啸之处,四周竹林齐刷刷皆断,倒了一地,叫萧清绝躲都无处去躲,只抱着头蹲在那里暗暗心惊!

  这哪里是天上仙,这分明是人间魔!

  薛灿被雷阵弹至五丈开外,吐了一口血,面具摔落在一侧,露出青纹毕现的一张脸,该得是富贵满堂王孙之相,眼下连认也认不得,何来灿烂。趴卧在地,咳地心肺都要出来了。

  他挖了心头血肉,毁了母蛊,已不能多活。

  连照情说的不错,噬心咒被拔了一半,确实是会反噬,薛灿受伤没有作假。但连照情还是没有告诉江原,噬心咒,原叫连命同心蛊,可叫二人同心同命。

  同心,便叫被施术的人只记得与施术者有关的记忆。同命,便是叫两人同活。子蛊以母蛊修为为饵食。施下这个蛊的人,只要蛊主不死,身有子蛊的人,基本万无一失。

  但薛灿没有想到,即便是江原想不起白晚楼,冥冥之中,江原还是去了无情宗,既喜他,又爱他,叫这蛊术松动,竟要脱离禁制。

  不远处雷光涌动,从前白晚楼没有赶上,如今白晚楼即便在这里,难道就有不同吗?江原既然做了选择,结果便都是一样的。

  薛灿趴在地上,咳喘几声,不再看他们,只挣扎着转身离去。若是江原不离开西域,也许不必走到如今,可他毕竟偷偷离开的,叫薛灿也不知道。也许江原即便是醒来,心中也不曾信过薛灿,到底是怀了疑窦,这才悄无声息离开。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薛灿也动过念,想过不如就此算了。他离开无情宗时,说成全江原便成全江原,倒确实想过罢手,但世事终不能如他所愿。

  既如此,那就不必强撑脸面。与其在这里为一只草编的兔子而痛心,倒不如先杀了那些无情宗的弟子,好损他无情宗一员大将!

  他的尸傀虫已炼成,但凡被它咬上一口就能叫世人癫狂,白晚楼再厉害又如何,他道元已损,又染魔气,入魔是早晚的事。佛道两门匡扶正义满口虚伪,他倒要看看,若天下第一宗出了一个魔,中原要如何收场。

  江原自醒来没怎么挨过雷劈,不知道这雷打在身上究竟痛不痛。因为他不在无情宗时,见谁都不是滋味,轻易不会心动。后来去了无情宗,虽然见哪个都好看,随便望一望都要叫天雷闻色而至给他立个规矩,但有白晚楼。

  不错。

  有白晚楼。

  但凡有白晚楼在,江原就没有挨过天雷的苦楚。白晚楼疯也好,不疯也好,向来是闻雷色变,替他挡得牢牢的,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多邀一分功。

  白晚楼唯一做的是什么?大约就是疯的时候粘着你,若嫌他粘得紧了,叫他离远一些,他就当真远一些,安静坐在那里。你不叫他,他就不出声,也不动。

  从日头东,坐到日头西。

  背挺得笔直笔直的。

  任何事物都不能叫他动摇。

  从前见那背影笔直,只觉可怜又可爱,但到如今想起,江原方觉如哽在喉,蜜糖如刀,叫他心头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江原之前就一直很想问白晚楼,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坐你就坐,让你等你就等,你就这么相信别人会回来找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白白:不是啊只有你是VVIP待遇,其他人已经咔嚓了。

  意图煽情江小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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