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_养狼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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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离集安府一带越近,水患肆虐后的景象就越多,洪水淹没了庄稼与农舍,有时候路过某个被淹没、水还未褪的村庄,还会看到上面漂浮着家禽尸体。

  或者人的尸体。

  每到这时候,宁倦就会把帘子放下来,不让陆清则再看。

  不过路面上的水洼太多,也不再适合坐马车了。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陆清则穿上雨披,翻身上了马。

  宁倦不放心陆清则自个儿独骑,选择跟陆清则同乘,看他坐稳了,飞身上马,执起马缰。

  骏马嘶鸣一声,扬蹄奔走,出于惯性,陆清则砰地就撞进了宁倦怀里,刚想直起身,就被轻轻搂住了腰。

  雨丝寒凉,空气却潮热,无处不在的水腥气与泥土味儿混在一起,给人一种闷闷的感觉,身后少年清爽的气息笼罩过来,在这种环境下,反倒甘冽得让人陶醉。

  陆清则的眼睫眨了眨,拍拍宁倦的手臂,示意他放松:“安心,我不会掉下去的。”

  闻言,宁倦反而把怀里清瘦的身躯又搂紧了点:“老师若是不舒服的话,就和我说。”

  陆清则:“……”

  等他再养养,早晚给宁倦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省得这孩子每天都以为他要病死了似的。

  抵达集安府时,就和预料中一样,已然空空荡荡。

  江右自古繁华,集安府又是个人杰地灵之处,现在却这般凋零惨状。

  先一步抵达集安府的暗卫现了身,与晚到的陆清则几人汇合。

  骑马太累,大腿两侧被磨得生疼不说,骨头架子也被颠得发酸,陆清则虽然一声没吭过,但也懒得再维持长辈形象,心安理得地靠在宁倦身上,偏头问:“一路过来,我们从未见到过流民,人都去哪儿了?”

  暗卫道:“回大人,原本逃过洪水的灾民想躲在高处,等洪水退了,就回村子抢救房屋用具粮食,但疫病接连爆发,巡抚潘敬民派人将灾民全部带走,安置在了集安府外的灵山寺内,敢有擅自出逃者,一律格杀勿论。”

  陆清则听得皱眉。

  那么多灾民,全部安置在一个寺庙里?这样安排,没染病的也该染了。

  “我们先去灵山寺看看?”陆清则扭头问。

  转过头时,他的头发不经意蹭到了宁倦的喉咙,细细软软的发丝,蹭上来痒痒的。

  宁倦顿了顿,喉结上下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陈科呢?”

  陈科便是那位先被派来的太医,在太医院中也颇有威望,年轻时曾还随军行医过,也曾参与过治疗时疫,经验很丰富。

  “回主子,就在不久前,属下发现了一个灾民藏身之处,其中似乎有灾民染疫,那些灾民十分警惕,我等不便强闯,陈太医亮出医者身份,才被放了进去。”

  宁倦点头:“带路。”

  暗卫便上了马,在前带路。

  歇了会儿,现在马儿又动起来,陆清则两腿磨得疼痛不已,不由轻轻嘶了声。

  那声音很低,宁倦的耳朵却极灵,倾身靠过来,嗓音拂过陆清则耳畔,少年清亮的声音已有了三分成熟与沉稳:“骑马久了容易磨破皮,老师是不是哪里疼?”

  可能是看不见脸,这样的宁倦无端多了三分强势的攻击性,陆清则不太自在:“没有,我一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哪儿那么容易磨破皮。”

  宁倦:“……”

  他默然垂下眼,视线落在陆清则露出的一截雪白的颈子上,羊脂美玉般细腻的肌肤,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触碰上去的手感。

  皮糙肉厚,还真敢说。

  陆怀雪,你当朕瞎。

  在心里大逆不道地腹诽了几声,宁倦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马儿的速度。

  大水将家园淹没后,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都藏了起来,暗卫能发现,还是因为灾民们囤积的食物吃完了,无奈出来寻找。

  集安府附近,地势低洼的地方大多被淹没了,要藏身也只能往山里走,到了山脚下,便得下马步行。

  下马的时候,陆清则腿一软,差点摔了。

  旁边的暗卫下意识想扶,皇帝陛下却比他要更快一步,看得暗卫都懵了一下。

  宁倦蹙着双眉:“是不是真的磨破了?回去让我看看。”

  浑身骨头都在打颤似的发酸,陆清则很难感觉到大腿内侧有没有被磨破,不过就算被磨破了,他现在也不能脱下衣服看,有气无力地看了眼宁倦。

  上次看他脱个外袍,都羞涩得跟个小媳妇似的,给你看大腿你敢看?

  啧,小男生啊。

  陆清则没把宁倦的话当回事,感觉腿稳了,轻轻推开宁倦的手:“走吧。”

  看得出陆清则不放心上,宁倦不悦地抿紧唇角,勉强憋下委屈和担心,若有若无地护着陆清则朝前走去。

  这群灾民躲在一个山洞里。

  靠近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有些拙劣的陷阱,暗卫个个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来,护着陆清则和宁倦靠近了山洞。

  山洞口坐着个瘦巴巴的小孩儿,拿着个粗陶碗,里面装着野菜汤,见到有人来了,眼睛霎时瞪得溜圆:“妈呀,官兵来了!”

  声音一出,山洞内窸窸窣窣,冲出一群穿着短褐粗衣的汉子,手里举着棍棒钉耙,紧张地看着宁倦一行人。

  见他们拿着武器,暗卫下意识就想消除威胁,将武器夺走,下一瞬,山洞里又匆匆走出来个人影:“诸位父老乡亲切莫冲动!不是官兵!”

  正是那位老太医陈科。

  陈科面上蒙着布巾,在里面看着病人,以为是暗卫又过来了,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宁倦,连忙俯身行礼:“见过……”

  话音一顿,他不知道该不该暴露宁倦的身份,好在宁倦适时开了口:“无需多礼。”

  那群害怕又紧张的灾民看看陈科,又看看宁倦,犹豫了下,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棍棒。

  这位陈大夫才帮他们看了病呢,那面前这些人,应该也不会是来抓人的官兵吧。

  宁倦望了眼瘦得脱相的灾民们,拨开挡在身前的暗卫,往里走了一步:“情况如何?”

  陈科看出他应当是暂时不愿暴露身份,又行了一礼,微微叹了口气:“情况……不太乐观。”他们赶得急,事先对这个疫病进行推测而带来的能用的药也不多,现在江右大多府县都拒收灾民,药材紧缺,很难买到,他就算是想调配药方,也无从下手。

  宁倦望了眼黑漆漆的山洞:“带我进去看看。”

  暗卫和陈科同时大惊:“主子!”

  皇帝陛下龙体金尊玉贵,出现在这种地方已经是奇闻了,还要进去,未免太冒险了!

  但他们也不可能说得动宁倦,只能眼巴巴看向陆清则。

  陆清则抿了抿唇:“我和他一起进去。”

  暗卫和陈科:“……”

  这回换宁倦不赞同了:“老师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直接吩咐暗卫看好陆清则,摆明了没得商量。

  虽然宁倦是陈太医带进来的,这群灾民依旧怀有三分警惕,没有人开口说话,但看态度,应该是默认允许他们进去了。

  陆清则张了张嘴,也不好在暗卫和太医面前驳他的面子,只能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宁倦:“把你自己的也拿出来,戴上遮好口鼻。”

  也不知道是不是通过飞沫传染的,古代没有口罩,聊胜于无。

  宁倦嗯了声,遮住了口鼻,幽淡的梅香取代了潮闷的泥腥雨腥气,他的嘴角翘了翘,才带着几名暗卫,跟着陈科弯腰钻进了山洞中。

  山洞低矮,又因为这一阵一直下雨,又冷又潮,走了一小段路,才开阔了些。洞中并非是封闭的,顶上有洞漏了光进来,看起来上方恐怕随时会垮塌。

  周遭一片昏暗,各种臭味夹杂着酸腐气息,冲淡了梅香。

  大概有二三十个灾民躲在这儿,男女老少皆有,躺在席子上的三个病患呻吟着,被安置在距离人群最远的地方。

  除了这几个病患,还有两三个意识陷入混沌的男人在哼哼,宁倦眼神很好,一眼看去,那几人的下肢肿胀如萝卜,已经开始溃烂了,空气里的怪味大概是从这里传来的。

  其余人蜷缩靠在一起,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麻木,在昏暗的山洞里透着一股惨淡的苍白。

  陈科叹了口气:“这里不适合您,看了难受。”

  “朕不难受。”宁倦只庆幸没有让陆清则跟进来,话音淡淡的,“难受的是这些百姓。”

  宁倦看了一圈,才转向那群蜷在一起的灾民,简短道:“此处并不安全,我能为各位提供住处、食物与药材。”

  灾民们面面相觑,一时并不敢相信,依旧没人开口。

  片晌,人群里传来一道少女清凌凌的声音:“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宁倦瞥去一眼。

  开口的少女被几个人特地挡着,却没有缩在后面,而是站了起来,直迎着他的目光:“你真的能给我们提供食物和药材?”

  一连串问话下来,宁倦只回了一句:“孙二,将干粮分发下去。”

  紧跟在他身边的暗卫领命,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干粮。

  方才还显得麻木的灾民们的脸色纷纷有了变化,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干粮,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洪水淹没了家宅,又雨水不断,山上很危险,他们把附近的野菜都挖空了,许久没吃过粮食,都快忘记扎扎实实吃饱是什么感觉了。

  少女静默了一下,不像其他人那把松动,冷笑了声:“你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哈,我还以为朝廷已经把我们这些庶民忘了。”

  话音里不乏嘲讽意味,听得陈科直擦汗。

  宁倦并未动怒,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折身离开。

  陈科左看看右看看,忧心忡忡地跟着往外走,压低了声线:“那位姑娘带着这些灾民逃到此处,是他们的领头,您莫怪她出言不逊。”

  宁倦看他一眼:“朕肚量没那么小。”

  “可是陛下,我等匆匆赶来江右,食物和药材也不足……”陈科又迟疑了下,怕宁倦只是为了让这群灾民离开这山洞说了空话。

  宁倦的眉梢微一挑:“朕还会诓你吗?”

  陈科又擦了擦汗:“微臣不敢。”

  走出山洞,眼前豁然一亮,空气也正常了许多。

  宁倦一抬眼,陆清则正在和方才坐在山洞口喝野菜汤的小孩儿说话,即使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宁倦也能猜到他的容色必然是很温柔的。

  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小孩儿有点害羞地挠挠后脑勺,随即肚子咕地叫了声。

  一点野菜汤,别说大人,连孩子的肚子都填不饱。

  陆清则下意识地在怀里掏了掏,掏出被油纸包着的半张饼,看到吃的,小孩儿眼睛顿时就亮了。

  陆清则解释:“这个被我咬过,我让人给你……”拿个新的。

  对于受灾的百姓而言,对吃的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

  别说被人啃过,就算掉泥坑里了,也要捡回来吃了。

  小孩儿使劲摇头,他早就饿狠了,伸手就想把饼抓过来,岂料还没碰到,眼前一花,饼落别家。

  小孩儿哇地一声就哭了,委屈又愤怒地扭过头,撞见宁倦冷飕飕的眼神,还没出口的呜咽就给吓得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陆清则也傻了:“干什么呢?”

  你堂堂一国皇帝,要什么没有,跟个小孩儿抢半张饼做什么?!

  “……”宁倦面不改色,“饿了。”

  怕陆清则责怪自己,赶紧又扭头吩咐:“给这孩子拿点干粮。”

  身旁的暗卫也看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条件反射地服从命令,递给要哭不哭的小孩儿几张完整干净的饼子。

  小孩儿失去了半张饼,又骤然得到了几张全乎的饼,像只被松子淹没不知所措的小松鼠,吃惊地瞪向宁倦。

  一时间场面有点诡异。

  暗卫迷茫,太医迷茫,小孩儿迷茫,陆清则也很迷茫。

  只有宁倦异常平静,剥开油纸,咬了口干硬的饼,以彰显自己是真的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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